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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幾個人走得前後雜錯,腳步聲空洞,像在甲板上顛敲。駕駛室裡有人探出頭來朝那人喊了句什麼,那人大笑著回了兩句,語速很快,大概是東歐的小語種語系,衛來聽不懂,岑今不知道在搞什麼,一直翻紙袋發出聲響。

  走到下艙口,那人嘩一聲拉起艙門。門後一道向下的舷梯,艙內出奇安靜,燈光很亮,從甲板上看下去,像個白色的地洞。

  那人看向衛來,生硬的發音和語氣又來了。

  ——「不准亂走。」

  ——「不准多管閒事。」

  ——「不管有什麼動靜,待在房間裡,不准出來。」

  這要求不合理,難道失火了或者沉船了也老實待在房間等死嗎?不過這人的臉不像是開得起玩笑,衛來把戲謔似的調侃咽回去,準備點頭……

  身側忽然響起淒厲的痛呼,歇斯底里,叫人毛骨悚然。

  一線森冷從腕根直上肘心,半隻手臂發麻,有個可怕的念頭砸進衛來腦子裡。

  這居然是就站在他不遠處的岑今!

  塔皮歐茫然,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。那男人似乎想往下沖,旋即止住。衛來沒能扶住岑今,她重重倒地。

  變起倉促,從暗處沖出幾個人來,那男人沖那頭吼:「No!No!」

  衛來瞥見幾個人都手持長柄衝鋒槍。

  武裝押運?但他顧不上這麼多了,迅速跪蹲到岑今身邊,摁住她不斷抽搐的身體,沖著塔皮歐吼:「燈!」

  燈光打亮,不斷晃顫,岑今雙眼翻白,嘴裡泛著血沫,半張臉和脖子全是血污,手臂像被電擊一樣反射抽動。衛來伸手想壓她心跳,她喉嚨裡忽然發出倒氣似的長聲,雙手空抓,身體往上直頂,脊背懸空,像是驟然休克。

  頭頸部沒有傷口,不是狙擊,是中毒嗎?什麼時候中的招?他一直陪著,居然不知道!

  頭頂上無數雜聲,有船員不斷圍過來。衛來聽到他們和那個男人的對答,又是那種嘈切的聽不懂的語言。他猛然抬頭看那個男人,那男人瞬間明白他的意思,大叫:「不是!不是我們!」

  塔皮歐一直給意見:「叫救護車?不,不,還是送去醫院吧。」

  衛來抱起岑今,大步沖下船。塔皮歐拎起他扔下的行李跟在後頭一溜小跑。幾個船員還在茫然議論著,其中一個好奇地想伸手去抹地上的血滴,那男人眼疾手快,一腳把人踹翻,大吼:「笨蛋!你就不怕有毒,或者傳染病!」

  重新上車,衛來把岑今放到後座,車身急拐,向外疾馳而去。

  他掌心發汗,脊背繃得拽緊頭皮,腦子裡同時閃過無數問題。

  ——醫院,醫院在哪兒?圖爾庫不大,高處有標誌,應該能找到。

  ——他確信從別墅接到岑今之後,沒有出任何紕漏。如果她中招,應該是在他接手之前。

  ——是中毒嗎?血色如常,沒有色變。但說不準,高科技時代,也許是更新的毒害手法。

  ——真是難以交代,行程還沒開始,人已經……

  陡然間有手抓住他大腿外側,低聲說:「不要停,出城。」

  我操!

  衛來的心臟劇烈跳了一下,車身拐了個S,輪胎皮磨得路面生響。

  好在身體反應都在,衛來迅速重新控住車子。

  他抬頭看車內的後視鏡。

  鏡子裡,岑今坐起來了,嘴邊血漬最明顯,像剛咬過活人的吸血鬼。她抽了紙巾擦臉,說:「一直開,我記得路上有電話亭,我要打個電話。」

  衛來沒搭話,暫時也不好問什麼,只是從副駕拿了瓶水扔過去。岑今接過了擰開瓶蓋,團了紙巾堵著瓶口蘸水,然後擦臉。

  再開了一會兒,看到路邊林子裡的紅頂玻璃間電話亭,下半部分玻璃磨砂,改成了戶外廁所。北歐的電話亭一般都比較實用,更多為窮人準備,追求多一點功能——衛來還見過電話亭裡帶沖洗水龍頭管的。

  車子剛停穩,岑今就開門下去了。

  衛來沒動,隔著車窗看她。很好,走路很穩,不打飄,方向感正常,剛剛的休克、抽搐、倒氣,遠得像上輩子的事。

  他胸口悶得很,這才覺得後背汗濕,有點想罵人,翻騰了會兒票據箱,沒找到煙,低下頭,發現褲子邊上有一個模糊的血手印。

  抬頭看,岑今已經在打電話了,倚著電話亭的玻璃面,一隻手在擺弄螺旋纏繞的電話線。

  衛來開門下去,不動聲色地走近,站住。

  潮濕的樹的味道,電話亭的玻璃門半開,大概是她嫌裡頭味不好。

  衛來斷斷續續聽到她說話。

  ——「E-A-G-L-E,船身塗的名字。」

  ——「這件事我上報了不同的監管機構,如果海警想包庇,會有什麼後果自己看著辦。」

  ——「即便船進了公海,也適用普遍性管轄,可以登臨、扣押。」

  她說話的時候,唇角無意識勾起,帶出不易察覺的陰狠。

  衛來倚住樹身,饒有興致地看她。

  露出馬腳了啊。

  還以為她是正在涼去的炭,誰知炭皮無意間剝落一片,露出裡頭燒得熾紅的炭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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