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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三


  寫完了,把幾張明信片都劃拉進胳膊裡圈住,像怕誰搶了去,也像圈著全世界。

  易颯把摩托車開到湖邊。

  船屋換了地方之後,她有點記不清位置,繞了些錯路,不過倒不是沒收穫,路上遇到個報販,拉了一堆廢舊報紙預備再利用,她無意間翻了翻,居然翻到兩份關於馬老頭的。

  都是一兩個月之前的了,一份是描述他在掰倒大毒梟的案件中,起到了重要作用;一份報導的是他回國的消息,說是擔心素猜的同黨報復,回到中國,安全上會更有保障一些。

  於是順手拿了來,預備貼到牆上,未來她作古了,生前住的屋子就是紀念館——這報紙上的大事件裡,也有她推波助瀾的手筆,儘管她的名字並未見報。

  等了會,終於有條小船劃近岸邊,易颯帶著烏鬼上了船,一邊看報紙一邊跟船夫聊天,問起浮村的情況。

  船夫答說,沒什麼大事,就是新住進來個年輕男人,人挺好的,還經常跟漁民一起下水打魚。

  易颯嗯了一聲,沒當回事。

  水上村嘛,還不就是你來我往,船屋都是水上的飄萍,不紮根,也從來沒有根。

  到船屋時,屋子裡居然沒人,估計是下湖區去了,只有黎真香三四歲的小兒子在,光著屁股在平臺上走來走去,扔石子進獸籠砸阿龍阿虎,還磨著牙咬一本書,咬得腮幫子鼓起,用了老力了。

  換了是黎真香另外兩個孩子,大概早迎上來了,小孩兒不認人,瞪著眼睛看跨上平臺的易颯,又看她身後跟著的、比他還高的烏鬼。

  易颯確實是欠缺了那麼點溫柔憐愛之心,翻了他一個白眼,說:「看什麼看,邊兒去!」

  那小孩兒被她的氣勢所迫,下意識退了一步。

  易颯都走過他了,心裡一動,又退回來。

  不對,這船屋簡直是個文化沙漠,哪來的書呢?

  她歪了腦袋,看封面上的書名。

  居然還是文。

  上頭寫著《軍警擒拿格鬥應用解剖學》。

  易颯腦子裡轟轟的,說:「給我。」

  她伸手去拽,小孩兒不給,仗著自己的鐵齒鋼牙跟她抗衡,對陣了一會之後,到底是易颯贏了,把那本沾滿口水的書從他嘴裡拽了過來。

  於是,撐舟路過這船屋前的人,都看到了這麼一幅場景。

  易颯手裡握著卷書,在平臺上怔怔地坐著,指甲刻劃著書邊側起的密密紙頁,也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  在她身邊,有個憤怒的抽泣暴躁小孩,一直氣憤地朝她扔東西,什麼都扔:小石子、布頭、白菜葉子……

  易颯當他不存在,還是原地坐著。

  而擠在兩人中間拉架的,是一隻巨大的水鳥,一直歪歪扭扭地在小孩兒面前擋在擋去,好像在說:算了算了,她就這樣,習慣就好。

  小孩兒不甘心,晃動著兩爿光屁股肉,蹭蹭跑進屋裡,又拖出來一隻對他而言堪稱重物的、造型炫酷的籃球鞋,向著易颯砸了過去。

  易颯手一抬,穩穩接住了。

  同一時間,有只下湖歸來、載滿了人的小船,劃進這頭的水道。

  那船上先是很熱鬧,再然後,大概是有人發現她了,更熱鬧,黎真香的大兒子甚至游魚一樣呲溜跳進了湖裡。

  但有個戴了遮陽斗笠、光著腳坐在船尾的人,一直沒動。

  易颯把鞋子放下,也沒動。

  過了會,船到跟前,黎真香她們嘰嘰喳喳地陸續上來,圍著她問長問短,嬉鬧聲裡夾雜著小孩兒絕望的哭叫。

  船都空了,那人還是坐著沒動,身子隨著小船慢慢晃悠著。

  易颯問他:「你是準備長到船上嗎?」

  §番外 第八章 杭颯

  宗杭好像專等著被點名,被點到了,才好有頭有臉地登場。

  他從船上起來,一腳跨上平臺,易颯沒動,仰著頭看他。

  一年了,依然熟悉,又有點陌生,他好像要比她回憶中的要高大,又或者是因為她從前很少這樣「仰視」著看他的緣故:赤腳短褲,風涼大襯衫,還頂了斗笠,打扮已經完全是個當地漁民了,只不過膚色依然醒目——他還真是耐曬,水上日頭這麼毒,他的皮膚也只是印了層淺淡的小麥色,在一眾黝黑的男女漁民間尤其顯眼。

  見她不動,宗杭索性在她身邊坐下,還把斗笠拿下來,問她:「曬嗎?要不要?」

  易颯搖頭。

  她既然不要,那他也不戴了,一個大男人,總不能比女人還嬌貴。

  宗杭把斗笠拿在手裡,一圈圈轉著玩。

  身邊漸漸安靜,是黎真香她們知情識趣,各忙各的去了,哭叫的小崽子也被拉走了,烏鬼在不遠處立著,和平臺下自己的倒影相映成雙,水流動得很慢,宗杭目光下行,看到易颯赤著腳浸在水裡,腳踝上的刺青被水推漾著,濕漉漉的。

  過了會,易颯問他:「你怎麼來了?」

  語氣很平和,不像著惱的模樣,宗杭的心一下子定了,還怕她不分青紅皂白,一見面就趕他走呢。

  宗杭看水裡兩人的影子,說:「我特別想你,就來找你了。」

  不知道是不是有小水魚遊過,倒影粼粼而動,倒影裡,易颯在笑。

  然後問他:「過得還好嗎?」

  宗杭點頭。

  「交女朋友了嗎?」

  宗杭說:「沒。」

  易颯沒吭聲,半晌才點評了句:「沒出息。」

  宗杭理直氣壯:「我有什麼辦法,我就是追不著啊。」

  頓了頓又問她:「你呢,過得怎麼樣?」

  身後傳來腳步聲,易颯循聲去看,是黎真香抱著豬肺盆去喂阿龍阿虎,盆子很沉,她每走一步,平臺上綴結的木板都吱呀吱呀響。

  易颯回過頭,腦子裡有些斷片,頓了頓才想起宗杭問了什麼:「就那樣,湊合吧。」

  她覺得實話實說比較好,說過得十足愜意,也沒人信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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