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二〇〇


  氣氛驟然緊張,丁盤嶺看了眼手錶:「按照原計劃,三十分鐘回拉。」

  三十分鐘一到,吊機反向運作,計重儀錶又有了資料,但這並不意味著平安,有很多種可能,比如人還在、人還在卻死了,或者掛在繩端的並不是丁磧,而是別的什麼東西。

  所以丁長盛點了幾個精壯的小夥子進來,手裡持刀握棍的,守在洞口周遭,又讓人拿了兩爿鐵網架,這東西邊緣處有鉤齒,兩爿拼接成一個,既不妨礙吊繩運行,又把洞口網罩住了——有這兩項措施,基本可以避免下頭竄上怪東西來傷人這種意外了。

  宗杭看得目不轉睛的,覺得人生處處皆學問,三姓的很多安排,的確是縝密。

  上拉比下綴沒快多少,過了很久,下頭才有搖晃的手電筒光打上來,裹挾著丁磧的聲音:「我沒事,還是我。」

  丁盤嶺長舒了口氣,讓人把鐵網架撤了,幾乎是剛撤開,丁磧就上來了。

  他全身水淋淋的,身子不住哆嗦著,頭髮眉毛上都掛了冰霜,這情形倒是出乎意料,丁盤嶺叫了聲:「衣服,趕緊拿衣服過來!」

  宗杭離得最近,來不及細想,拽下披著的軍大衣就遞了過去,剛遞過去就後悔了:他居然給丁磧遞衣服!

  丁磧接過衣服,緊緊裹上,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:「最底下不是地,是水。」

  說完蹲下來,撿了塊石子畫了兩道平行分隔號,代表這個深洞,底部又畫了一道長的橫線:「我試著下了水,下頭又深又廣,不是井水,像是洞底連了個湖,但是湖裡怎麼樣,我就不知道了,我水性不行,只能撐幾分鐘。」

  丁盤嶺拍了拍丁磧的背:「不錯,可以了,你先回帳篷休息,把濕衣服換了,免得感冒。」

  丁磧嗯了一聲,吸著鼻子出去了。

  底下是水?

  跟薑射護那次明顯不一樣。

  跟九六年那次也相去甚遠:九六年,洞絕對沒這麼深,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遇到過水。

  而且……

  用水擋路,明顯是要水鬼下。

  丁盤嶺也想到這一點了:「沒水鬼不行,我們人帶少了。」

  算上宗杭,這兒真正能「下水」的只有三個,而依照丁盤嶺的行事風格,為了穩妥,再少的人也必須分成兩個梯隊,這樣能及時組織救援,不至於全軍覆沒。

  丁長盛皺眉:「要麼,把易雲巧和丁玉蝶調過來?」

  現下三姓水鬼凋敝,丁海金和薑太月都是奔八十的人了,前者心臟還不好,能用得上的,也就只剩這兩個了。

  丁盤嶺低頭看表:「調是可以調,做第二梯隊,但時間不多了,再過幾個小時就天亮了……」

  要白白放棄這次地開門的機會,實在心有不甘。

  這一唱一和的,檯子都搭好了,單等她表態了,再說了,丁磧都下了,丁盤嶺又是長輩,于情於理,都該輪到她了。

  易颯甩掉軍大衣:「那我下唄。」

  宗杭永遠是跟著她的:「我也跟易颯一起。」

  先鋒探路,的確是兩個人互相照應著比較穩妥,丁盤嶺也不多說廢話,吩咐人拿了厚的潛水衣和潛水表過來:「我會把易雲巧和丁玉蝶再調過來,所以你們這一趟,主要是觀察,下頭真有東西,看在眼裡就行,不要輕舉妄動——有什麼事,人齊了再辦。」

  又跟易颯對時間:「理論上,一個小時回拉,但如果拉起來沒重量,我們會繼續等,每半個小時試一次,直到拉到人,或者天亮,還有問題嗎?」

  安排得挺到位,沒問題了。

  於是眼睛裡滴亮子、換裝、戴上背帶,腰間一邊懸防水手電筒,一邊插烏鬼匕首,各自多背一捆繩索,這是下水之後牽路用的。

  試了一下,滑輪吊機的承重力還不賴,吊兩個人沒問題。

  下洞前,照例被問有沒有話留。

  易颯沒有,反正她家裡沒人,心無掛牽。

  宗杭想了會:「請你們好好照顧我父母,他們遇到什麼事,你們明裡暗裡,能幫個忙。」

  吊繩再次下放。

  宗杭仰頭看洞口,那個口,開始很大,然後越縮越小,像高處懸掛的發亮雞蛋。

  宗杭說了句:「好慢啊。」

  話一出口,先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:地下的聲音本來就又悶又滯,加上洞壁逼仄,有奇怪的回聲。

  易颯說:「這兒環境不一樣,海拔太高,下綴和上提都要慢,好讓人適應,太猛的話容易出問題。」

  宗杭嗯了一聲。

  再抬頭看,洞口已經看不見了,周圍黑漆漆的,亮子似乎都不太管用,地底的那種安靜慢慢圍裹過來,帶著森冷和潮濕,而這下綴的行程,似乎永無止境。

  宗杭忽然笑起來。

  易颯奇道:「你笑什麼?」

  兇險未蔔的,她胸口滯悶得厲害,他居然在這笑。

  宗杭說:「不是的,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,家裡的阿姨去菜場買魚,你見過嗎?以前買東西,不一定都拿塑膠袋裝,肉會用一根繩紮了拎起來,魚也是,一根繩上可以穿好幾條魚嘴,拎著走……你看我們兩個,好像被拎著的兩條魚哦。」

  都什麼時候了,還有這心情去想菜場閑趣,易颯也是挺佩服他的。

  不過兩個人同下,偶爾搭兩句話,是比一個人在黑暗的隧道中上下要好多了。

  易颯搓了搓手:真冷,寒意透過潛水衣,輕而易舉侵膚入髓,丁磧下來時,至少穿了厚衣服,不像她和宗杭,薄薄的一層潛水衣就下來了……

  我靠!不對啊,她是不是傻?換了潛水衣之後,可以裹著羽絨服或者軍大衣下來的啊,下水前脫了就行,為什麼直接就這樣下來了?

  這些日子,她真是智商明顯下降,究其原因,近墨者黑,顯然是被宗杭帶累了……

  「易颯,你是不是冷啊?」

  易颯往黑暗裡斜了個白眼:「廢話,你不冷啊。」

  宗杭猶豫了一下:「要不要……我抱著你?那樣你會暖和一點。」

  抱著?

  易颯居然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,她想了一下兩個人抱在一起是怎麼個姿勢,忽然紅了臉。

  耳畔傳來掛鉤的碰響,是宗杭正費力地把身子轉過來朝著她:「你不要多想,不是那種抱,是取暖的那種,因為好冷啊,真的。」

  越久越冷,他牙關都打戰了,哆嗦著問她:「我抱你了哦?」

  易颯沒吭聲。

  宗杭吸了吸鼻子,又用力搓手臂取暖,易颯不同意,他不敢亂動。

  童虹說,這叫尊重,你要尊重女孩子的意見,你能不能坐在她身邊,能不能碰她,你都得問一下,別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會喜歡、會接受,你又不是她。

  「行嗎?」

  易颯終於嗯了一聲。

  可以了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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