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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七


  「年輕一輩的水鬼,別說你和丁玉蝶了,就算是盤嶺、孝廣他們,都沒開過金湯,但你姜婆婆是開過的,也是在長江,九曲回腸,最終翻了鍋,空手回的……我有印象,一下水,領頭的人腦門剛挨上祖牌,我腦子裡就放焰火似的炸開了,一直到上岸,期間發生了什麼,一點印象都沒有。」

  「你姐姐怎麼反而記得那麼清楚呢?」

  就這事啊,還以為自己出了什麼了不得的紕漏呢,易颯松了口氣:「這個我哪知道,該問我姐姐去啊……不過姜婆婆,我姐姐在漂移地窟出了事,是『它們』中的一員了,人都變樣了,腦子肯定也不一樣了,她記得也不奇怪啊。」

  薑太月微笑,等的就是她這句話:「那這位姓宗的小哥,也是『它們』,應該跟你姐姐一樣吧?不會受祖牌影響?」

  什麼意思?易颯摸不准她心思,沒吭聲。

  薑太月眼中,這已經算是默認了,她轉頭看丁長盛和丁盤嶺:「你們兩個,誰先說?」

  短暫的靜默之後,丁長盛清了清嗓子:「我……先吧。」

  丁長盛說的是當初私下轉交薑駿的事。

  反正已經死無對證,他儘量推卸自己的責任:「當時……我就是個小角色,薑孝廣是水鬼,他提要求,我不好回絕,再說了,薑孝廣帶走薑駿之後,也是嚴加看管起來的,效果跟被關在窯廠裡是一樣的。」

  丁盤嶺只聽,面上沒什麼表情,薑太月卻有些憤憤:「你們很有想法啊,還弄了個假的出來,糊弄了大傢伙這麼些年!要是傳開了,三姓會怎麼看你!」

  丁長盛面色尷尬,心裡卻定了:薑太月能這麼說,那就表示事情不會「傳開」了。

  「這期間,我一直和薑孝廣保持聯繫,據他說,薑駿除了形體上發生變化外,意識什麼的一直很清醒,偶爾會有譫妄,但相比窯廠那些人,算是輕微的了。」

  薑太月握住拐棍朝地上拄了拄:「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,說不定他早就轉變成『它們』了,但他裝模作樣,把你們大家都瞞過去了。」

  丁長盛沉默。

  丁盤嶺插了一句:「而且,他裝『薑駿』,毫無破綻,也就是說,『薑駿』的所有記憶,都已經受他控制支配,只要有需要,就可以調出來使用,連親生父親都分辨不出。現在想起來,多虧了當初他體貌變化太大,被我們當成有問題關了起來,如果當時他外表沒破綻呢?」

  如果他當時外表沒破綻、身上沒傷,大家就不會覺得他被感染,也不會把他關起來,說不定他早就拿了祖牌,潛入金湯穴,開啟輪回鐘了。

  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,聽到「外表沒破綻」這話,丁長盛心頭一凜,不自覺看了易颯一眼。

  易颯反應奇快:「丁叔,你看我做什麼?你是不是又懷疑到我頭上了?如果我真是這種情況,我也拿了祖牌開輪回鐘去了,我還巴巴來告訴你、讓你想辦法對付它們?不是我吹,我如果不說,再給你二十年,你也未必能想明白這裡頭的道道。」

  有些疑慮,就該馬上挑明,不讓它有膨脹的機會。

  丁長盛面上一窘,薑太月笑著出來說和:「這也不怪你丁叔,當初幾乎全軍覆沒,偏你一個三歲多的小丫頭安然無恙,是誰心裡都會犯嘀咕的,現在說開了就好了,免得自己人打架……長盛,你繼續吧。」

  於是繼續說回薑駿。

  鄱陽湖這趟開金湯,薑孝廣早知道希望不大,但為掩人耳目,還是裝模作樣地提前籌備,薑駿也積極出謀劃策,提議分兩步走:一是大船的開金湯要因故延誤,二是私下裡另備一條船,他帶著祖牌下水探路,薑孝廣可以帶著水下攝像機一路拍攝路線——有了路線,下次再開,會比較穩妥。

  薑孝廣心動了,去找丁長盛商議。

  丁長盛沒什麼理由反對,假薑駿這事,一直是他心病,總覺得早了結早好,就是讓薑駿下水,他不是很放心,所以提了要求,比如一定要嚴密關押、屆時自己也要在場,再比如為了防止受祖牌影響,建議薑孝廣別進水路天梯,而是用一根長鎖鏈連住薑駿,儘量避得遠一點。

  說到這,他垂頭喪氣:「當時也沒想到,離開那麼遠,還是沒躲過去。」

  宗杭心說:離那麼遠有什麼用,丁玉蝶還埋在泥裡呢,還不是照樣被提溜出去了。

  易颯注意到,丁長盛說得差不多的時候,丁盤嶺已經坐到了連著投影儀的那台筆記型電腦邊。

  看來重頭戲在這邊。

  果不其然,丁盤嶺調出來的第一張圖片,就是三條大河的示意簡圖,自三江源處迤邐拖出,洞裡薩湖和鄱陽湖的位置都圈了紅圈,黃河上也圈了一處,不過易颯對北方地理不是很熟,也看出是哪。

  丁盤嶺說:「這兩天,我拿著金湯譜對比了一下地圖,金湯譜裡總計二十來個金湯穴,要說裡頭都是盛放著屍體的息巢,未免太分散了,而且息巢的規模很大,有些金湯穴,根本不具備這個條件。我個人認為,對應著那句『黃河灘頭百丈鼓,掛水湖裡輪回鐘』,息巢有三處,三條大河各一處。長江雖然不止一個掛水湖,但既是掛水湖又有金湯穴的,只有鄱陽湖。」

  易颯想起丁玉蝶要去壺口鎖金湯的事:「你認為黃河的息巢在壺口?」

  丁盤嶺點頭:「一來壺口有金湯,二來瀑布激水,聲響隆隆,如同擂鼓,三來瀑布上游的黃河水面有三百來米寬,一丈差不多三點三米,三百來米,折合下來就是『百丈』,樣樣都對上了。」

  「瀾滄江上的息巢,在洞裡薩湖?」

  丁盤嶺遲疑了一下:「這條河的情況比較複雜,它出了境,三姓的先人不可能跑去境外鎖開金湯,金湯穴上也沒標過,之所以把它列進來,是因為你姐姐的關係,她千里迢迢地去了,這個叫宗杭的,又是在那兒復活的,所以那兒一定不簡單。」

  易颯點頭。

  丁盤嶺手掌覆住滑鼠:「老爺廟那,我們已經布下人了,但老爺廟水域只是個輸出口,萬事有源頭,你說三條大河是三條產道,那子宮在那兒呢?」

  說話間,他將滑鼠移向大河源頭。

  宗杭脫口說了句:「三江源?」

  丁盤嶺糾正他:「是漂移地窟。漂移地窟在『江流如帚處』,連著江河源頭,可以把某些東西通過水道輸送過來。」

  他縮回手,臉色凝重,斟酌了一會才開口:「易颯關於『接生』、『產道』的說法很有意思,我這兩天搜了一下,看到一個詞,叫『著床』,聽說過嗎?」

  易颯搖頭。

  「估計你也沒聽過,一般生過孩子的才懂。簡單來說,就是早期的胚胎,要和母體子宮壁結合,攝取母體營養,才能繼續發育,這就叫著床。更早的胚胎,就是受精卵。」

  「我們現在總說『它們』,但誰也沒見過『它們』長什麼樣,說是無形太抽象了,就當是以受精卵的狀態來的吧,順利和那些息巢裡的屍體結合到一起就是著床,著床之後是嫁接。」

  「我有一個猜測,九六年那次開漂移地窟,不僅造就了薑駿這一批先頭部隊,還打通了『產道』,有一些受精卵,當時就已經來了。」

  宗杭讓他說得瘮得慌:「那九六年到現在,這麼長時間,它們會不會早就嫁接成功了?」

  易颯打斷他:「沒有,沒能著床。」

  丁盤嶺沒想到她領悟得這麼快,眼神裡帶了幾分激賞:「易颯說的沒錯,光來了沒有用,要在特定的條件下和合適的人體進行嫁接,但息巢沒開啟,沒法著床,嫁接不了,來也是白來。」

  宗杭囁嚅:「那……沒能著床,又不能倒流回漂移地窟,這麼長時間,就一直在水裡漂著嗎?會不會死了?」

  丁盤嶺早想到這一節了:「不能著床應該也不至於死,那些受精卵,不可能就裸在水裡漂過來,總得有個載體,或者用什麼東西盛放著……」

  易颯脫口說了句:「息壤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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