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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§第三卷 息巢·輪回渡口 第十七章

  易颯向著出口處狂奔。

  這頭的宗杭已經急得團團亂轉了。

  他先聽到車聲,還以為是過路,哪知聲音一路往這邊來,又看到那幾個打麻將的出了工人房,急慌慌去開大鐵門,就知道不能心存僥倖了,趕緊過來敲鐵梯,敲完了又急爬出排煙孔探頭去看,只恨分身乏術。

  來的是輛彪悍大切,當頭下來的男人身形高大,胳膊上肌肉隆起,陽光下泛油亮,泛青的光頭很招眼,周身籠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。

  丁磧?

  宗杭頭皮發炸,上一次跟他打照面,還是在鄱陽湖那條客船上,這是有多點背,怎麼又遇到了?

  他手足發冷,一時間亂了陣腳。

  隔得遠,也聽不到丁磧在說什麼,再然後,他繞到車子一側,好像是去給誰開門,那幾個留守的人出於禮數,還站在車邊等,但有兩個目光已經瞥向磚窯,還有個中年男人,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,隨時都能做出個「您請」的引路姿勢。

  宗杭又急矮身趴到排煙孔旁:「易颯,快……」

  話音未落,易颯攀住鐵梯縱身而上,就是運氣不好,卷插在腰後的一本軟面冊子恰被洞口的邊沿帶到,徑直落了下去。

  易颯急低頭去看。

  宗杭的頭皮突突收脹:「不要了,他們快過來了,就是來看磚窯的。」

  這洞挺深的,一下一上鐵定來不及了,幸好黑色皮革那本還在,易颯一橫心,也不去管它了,迅速拎起井蓋蓋上,又急急鋪磚,一塊一塊推齊。

  依宗杭的想法,都火燒屁股了,還管穿不穿褲子,趕緊撒丫子跑路算了——但見她這時候還惦記鋪磚,也知道必有道理,趕緊爬進來幫她搭了把手,眼瞅著大差不差沒破綻,急急爬出來時,外頭的說話聲已經飄進來了。

  「丁叔,來來,這邊。」

  「沒有,哪有人來啊,這些天,連個雀兒都沒在房上停過。」

  宗杭臉色都變了,就算一咬牙拼個同歸於盡,外頭七八個人呢,還有丁磧這個棘手的……

  易颯倒是鎮定,聽到聲音是打一邊窯孔處過來的,估摸著一行人都會從那個窯孔進,於是急推宗杭,示意從另一邊窯孔繞出去。

  宗杭會意,後背貼住內牆面,快步旁挪,到邊緣時,急閃身出去。

  觸目所及,腦子驀地一懵:迎面居然來了個人!

  是個精瘦的三角眼,不知怎麼的不走尋常路,沒有隨大流,一個人進了這邊的窯孔。

  三角眼愣愣地看宗杭,其實他倒也不是特立獨行,而是呼啦啦好幾個人,想求表現,都往丁長盛邊上湊,他落在最後擠不上去,好生沒趣,索性多走幾步,從這個窯孔進。

  剛大切上不就下來三人嗎,有這張面孔嗎?也虧得宗杭長了張良善臉,三角眼納悶著,沒立刻往壞處想——還沒反應過來,宗杭腦子一熱,先下手為強,沖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,另一條胳膊牢牢箍住他臉。

  三角眼這才知道出事了,想大叫,口鼻都被捂得死死,想伸手去抓,兩條胳膊又被他拿肘挾著,使不上力,眼前一抹黑,險些暈過去,忽地反應過來兩條腿還自由——正準備拼命踢騰踩踏以提醒同伴,哪知腿上一輕,也被人給抬起來了。

  宗杭額頭背上俱已一層汗,只知道自己抱挾著一個人的腦袋,而易颯抱抬著那人雙腳——兩人面面相覷,那人的身子死魚樣亂掙,就在這窯孔裡站成了個行將散架的拉長「H」。

  丁長盛一行顯然到排煙孔了,聲音清晰地如同響在耳邊。

  ——「乾爹,小心頭。」

  ——「丁叔,我幫你照著,下去了就行了,我先下,把電閘拉起來,就不會這麼黑了。」

  挪磚頭的聲音傳來。

  那幾個人上趕著招呼丁長盛,估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還有個同伴。

  易颯向宗杭使眼色,讓他把人弄暈,但宗杭不會,她想自己上,又怕鬧出了動靜反而不妙,於是朝宗杭努了努嘴,兩人小心翼翼,抬著那人向外疾走。

  院子裡靜悄悄的,陽光正好,工人房的門大敞,立地的搖頭風扇還在呼啦啦換向吹風。

  兩人越走越快,幾乎一溜小跑,能爭取到的時間不多了:井蓋一開,下到梯底,只要發現那本落下的冊子,丁長盛必然起疑,緊接著,他們就會發現少了人……

  果然,剛繞出大鐵門,就聽到有人大叫:「丁駝,哎丁駝死哪去了?」

  那丁駝陡打聽到有人叫他名字,掙扎得更厲害了,易颯順勢撒手,上去一掌切在他後腦,也顧不上看暈沒暈,把人往邊上乾涸的溝裡一掀,撒腿就跑。

  這還有不跟上的?宗杭腦子裡如同響著急促鼓點,也跟著跑,剛跑過幾條巷道,就聽身後遠處車聲大作,又有人吼:「這邊!磧哥!這邊!」

  急回頭時,看到有個人翻上了屋頂,居高臨下,視線大概無礙,正上躥下跳地給下頭打手勢指路。

  宗杭小腿肚子打顫,覺得自己像被人包抄追攆的野狗,這次怕是要涼……

  急穿進林子,那吼聲又起,簡直鬼影樣甩不脫:「這邊!這邊,進林子了!」

  易颯疾奔到藏車處,扶起了車身跨坐上去,手心也冒汗了,她戴上盔帽,從包裡掏出面罩扔給宗杭:「套上!」

  這是怕被丁磧看到臉吧,宗杭依言套上,只露雙驚疑不定的眼,心裡也是佩服易颯:她真是見了棺材都要掀了蓋兒來擋刀,心思不轉到最後一刻不甘休。

  坐定了,她卻不急著走,把之前砍下來的那些帶葉枝條立起來,儘量遮擋摩托車。

  這林子的地勢邪性,兩邊是坡地,上去了沒路,後頭連著莊子,前頭是上鄉道的,但窯廠的人正各自持了傢伙,從後頭抄上來,丁磧的車又已經停在了前頭。

  樹蔭濃密,只有蟲雀啾啾響,适才亡命樣的奔逃忽然變成了這麼不踏實的等待,宗杭有點不習慣,再說了,這些樹椏枝葉只能做個樣子,真走近了,誰看不出來啊?

  丁磧下車了,一步一步,走得很謹慎,而身後,那幾個人的咳嗽聲都已經聽得很清晰了……

  許是察覺到了宗杭有點緊張,易颯低聲說了句:「他們不知道我們有摩托車……你抱緊了!」

  話未說完,突然猛轟油門,摩托車宛如出膛的彈,從藏身處猛衝出來,那幾個窯廠的人哇啦大叫,有的猛追,有的把鍁鏟猛砸過來,唯獨丁磧,想也不想,迅速轉身,急步竄上大切。

  易颯的摩托車呼嘯著飛竄上路面時,大切也驟然發動。

  一如流星錘,是疾奔的鳥,一如沖滾石,是悍然的獸,窮追不捨。

  宗杭摟緊易颯,耳邊風聲呼嘯,覺得車輪胎快得不沾地,自己臟腑肚腸都要顛出來了,身前身後,土塵滾滾。

  幾次回頭看,每次都覺得大切越來越近,最後一次時,幾乎能看到擋風玻璃後頭丁磧那張陰森的臉。

  透過摩托車後視鏡,易颯也知道情勢不妙,她眉頭緊鎖,眸光死盯前方,忽然大吼:「宗杭!」

  「啊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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