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一四四


  他一個富二代,花錢沒譜,還會還價?丁玉蝶教的?

  也不可能啊,丁玉蝶花錢也沒數,不像她,在東南亞晃蕩過許多行當,煉就一雙毒眼。

  「她要一百五,我都準備給了,邊上一個老太太拎了雙五十的鞋子問『三十賣不賣』,我才知道還能講價。我看你包裡現金也不多了,能省一點是一點嘛,所以講到一百二,不好意思多講了,她說她批發價一百一,就賺了我十塊錢。」

  這種鬼話也信?

  易颯也不好打擊他,抽了抽鼻子:「還行吧。」

  這一抽提醒宗杭了:「易颯,你再睡一覺吧,買藥的時候我問了,吃完藥,蒙上毯子,睡一覺發個汗,能好一半。」

  還睡啊?

  易颯垂下眼,看到他鞋邊沿沾著濕泥。

  於是嗯了一聲。

  雖說不想睡,但躺上床,裹上毯子,還真有點犯盹。

  宗杭坐在地席上,背倚著床沿,拿了本書在看,半天翻一頁,看得還挺認真。

  易颯奇怪:「你看什麼書?」

  感覺他搭配什麼書都違和,漫畫書可能還好點。

  宗杭把書遞給她看,書名居然是《軍警擒拿格鬥應用解剖學》。

  格鬥就格鬥,跟解剖又有什麼關係?

  她拿過來翻。

  宗杭在邊上解釋:「買藥的時候,書攤上看到的,老闆說這個書好,一般的書只講招式,這個還給你講人體的薄弱環節、要害部位、致傷原理,一看就懂,還能舉一反三。」

  還真的,裡頭有格鬥圖示,也有人體器官剖面圖。

  頭一次看到有人紙上學功夫的,易颯哭笑不得:「你學這個幹嘛?」

  宗杭說:「學了……以後你再有危險,可以幫你啊。」

  哦,以後。

  原來還有「以後」,不是讓你回家去嗎,不走了?還跟著?

  易颯盯著宗杭看。

  宗杭也看她。

  看了會,忽然有點心虛,一把把書拿回來,後腦勺對著她:「多學點東西求上進,也有問題哦?」

  難得,還標榜是「求上進」。

  易颯屈起手指虛彈他腦袋,他頭頂有個發旋,其實跟一般人的沒兩樣,但易颯就是覺得,這個旋兒怪倔強的。

  「宗杭?」

  求上進的人沒回頭:「嗯?」

  「你跟我姐姐……待過一段日子,她是個什麼樣的人?」

  宗杭心裡咯噔一聲。

  易颯終於提起易蕭了。

  他放下書,轉身朝向她,胳膊疊到床沿上,下巴擱上去:「易颯,你姐姐的事,你是不是很難受啊?」

  易颯說:「也不是,人跟人的感情是相處出來的,我跟我姐姐沒來得及相處過,我真談不上對她怎麼親。光記得她漂亮,還有她不喜歡我、總欺負我了。」

  「她為什麼不喜歡你啊?」

  「我也不知道,後來長大了才聽雲巧姑姑說了點。說是當年,還是實行計劃生育的時候,大家都覺得,一對父母,只生一個孩子很正常。」

  加上易蕭都快成年了,易九戈夫婦也有了年紀了,誰也沒想到,還能再懷上。

  「我媽本來身體就不大好,懷我的時候,年紀又大,產檢的時候,醫生不建議要,說對產婦很危險,我姐姐陪著去的,回來了就冷著臉,跟醫生一條戰線。」

  「我媽沒捨得打掉我,最終還是生下來了,但身體更差了,好像又出現了什麼併發症,沒幾個月就去世了。」

  「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吧,我姐姐不待見我,跟我說話從來沒好氣,一不耐煩就吼,再就揪我耳朵,厲害的時候,能把我揪拎起來,她也真不怕把我耳朵揪下來。」

  她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耳朵。

  「我一直覺得,她不喜歡我,不喜歡就不喜歡,我也不喜歡她,但是……」

  但是在穹洞裡,都沒什麼催淚的對話,易蕭只寥寥數字,只輕輕捏了捏她耳垂,她心裡頭,好像就有什麼東西,被浩瀚而來的水流沖湧著崩塌、遠去了。

  生平頭一次,她想問別人,問一切見過易蕭的人——

  她的這個姐姐,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?

  宗杭也答不上來,他跟易蕭的接觸一直流於表面,能拿來說的,只有乾巴巴的幾次對答,還有「破鱷」的那一次。

  但這些,易颯都聽過了。

  感冒藥催眠的效用漸漸上來了。

  易颯闔上眼睛的時候,腦子裡還盤桓著那個問題——

  易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?

  她夢裡都在找,找到野草長過了膝蓋的窯廠,從堆砌的紅磚間抽出黑色的筆記本,打開了,每一頁都是空白。

  不知怎麼的,又到了空蕩蕩的地下道裡,像地鐵的通道,空無一人。

  她往前走,兩邊的走廊廣告框裡,原本是最新的影訊、最火的明星、最in的綜藝,漸漸的,都成了一面面太極盤的掛鐘,空寂處忽然傳來類似地鐵進站的聲響,無數掛鐘的S形走針齊刷刷開始計時。

  滴答——滴答——

  人聲漸漸鼎沸,無數囈語般的輕音響在四面八方。

  「來了,它們來了……」

  易颯回頭。

  廊道的盡頭處,湧出大量的人,形色匆匆,很快到了面前,又和她擦肩而過。

  仔細看,這些人跟她也沒什麼不同,或西裝革履,或纖腰楚楚,為著生計生活,東奔西走,馬不停蹄。

 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:「易颯!」

  誰啊?

  又叫了,語氣焦灼:「易颯,易颯!」

  易颯睜開眼睛,看面前的宗杭,又低頭看自己,手上一顫,手裡斷了的勺柄就掉到了桌面上。

  她居然坐在桌子前頭。

  桌面上劃滿了字,仔細看,都是重複的四個字。

  ——它們來了。

  宗杭臉色都白了:「你睡著了,忽然又爬起來,眼睛發直,問你話你也不吭聲,到桌子前坐下,拗了柄勺子就開始寫字,一直寫,一直寫……易颯,你怎麼了啊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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