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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一


  宗杭發瘋樣抓起消防鍁鏟,一把砸在薑駿頭上,拼盡全力扯開他身體時,看到易蕭雙目發直,喉嚨處已經被咬開了,腦子轟一聲就炸了,大叫:「易颯,易颯你下來啊,你姐姐出事了!」

  他連滾帶爬過去,易蕭喉嚨處倒是沒出血,大概也沒血可出,只是流渾濁的粘液,身子一直痙攣,想喘息,喉嚨處噝噝漏氣,宗杭一把捂住她喉嚨,正哆嗦著,聽到轟的一聲,易颯摔下來了。

  她其實爬了一段之後,低頭看到宗杭他們還沒動,心下也在猶豫,正進退兩難時,忽然聽到宗杭歇斯底里的叫聲,也知道不好,急速下撤,最後兩三米,直接用跳的,力沒使對,落地時崴了一下,直接摔了。

  她忍痛爬起來,一瘸一拐趴跪到跟前,見到這情形,也懵了。

  大概迴光返照,易蕭卻清醒了。

  她手摸索著往上,抓住易颯的衣領,說:「颯颯。」

  聲音很怪,每個字都在漏風,像氣球迅速癟軟,卻還在硬撐:「丁長盛,窯廠,有個……黑皮筆記本,他以為是假的,其實是真的……」

  她話接不上來了,宗杭眼淚都出來了,拼命去握她喉嚨,手上一直發顫,也不知道力是該緊還是該松,易蕭胸膛上下起伏,還是艱難往外吐字:「完美……錯了,我想錯了……」

  她出不了聲息了,只手指還有力氣,慢慢摸索著往上,視線裡先還有易颯的臉,後來,這臉像照片被放得太大,圖元漸漸模糊,最終崩裂。

  易蕭的眼睛看不見了,只手還在往上,摸到易颯的脖頸,還有臉。

  颯颯,你長這麼大了,長得這麼好。

  其實那次,在湖底,颯颯把宗杭給救走,她看見了。

  她只遠遠看著,沒敢上去說話。

  她覺得自己太醜了。

  颯颯小時候,小跟屁蟲樣往她跟前湊,總充滿豔羨地看她化妝,在幼稚園跟小朋友打架,頭髮被薅了一大撮,還要尖叫:「我姐姐!我姐姐最好看!」

  她希望颯颯保留著這印象。

  但現在,她後悔了。

  該和她說說話的,好多話想多,力氣卻只能支撐著她,說出最緊要的話,連聲「颯颯」都沒叫。

  她終於顫抖著、摸上了易颯的耳垂。

  那只手,在她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,然後頹然垂落。

  §第三卷 息巢·輪回渡口 第九章

  黎明的時候,開始下雨。

  雨點沒落多久,宗杭就醒了,兩手墊在腦後,躺在地席上發呆,雨聲漸密的時候,易颯起來上洗手間,姿勢和背影都帶頹氣。

  宗杭目送她進去了又出來,希望她能看自己一眼,這樣他就能借機說一兩句話,或者朝她笑一下也好——但她沒看,膝蓋跪上床邊,身子斜著倒下去。

  床不太結實,經不住她這麼造,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。

  宗杭歎氣。

  易蕭死了,對易颯是什麼影響,他也說不清。

  說傷心吧,她一滴眼淚也沒掉,反而是他這個外人,眼淚濕了一臉。

  說她不傷心吧,她卻極其沒精神,上岸之後,就沒怎麼說過話,蔫巴、頹廢、少食、懶動——除了上廁所和偶爾吃兩口飯,人好像長在了床上,有時候面朝下趴著,能趴上五六個小時不挪窩。

  宗杭向她問事情,都得辨她眼神、眼皮和眼睫毛——

  「易颯,丁玉蝶說手機廢了,跟三姓斷了聯繫了,要趕緊重辦,我拿上你的證件,跟他一起幫你辦了哦?」

  她沒反應。

  這是默認了。

  「我拿你的錢,買點衣服行不行?我會記著賬,以後還你。」

  她閉上眼。

  這是嫌他聒噪,讓他自己看著辦。

  他和丁玉蝶出去,辦完了事回來一看,走的時候她趴成什麼樣,現在還趴什麼樣。

  手機上來電話了也不接,有一次,鈴聲賽勁兒不休,宗杭好奇,掀起來看來電顯,然後說:「易雲巧打的,接不接?」

  她睫毛顫了下,眼皮拉下一半。

  這是嫌他多事。

  不過她能有這反應,宗杭還是挺欣慰的:到底姐妹一場,不求她痛哭流涕,能消沉幾天也是好的——石頭扔進水裡還聽個響呢,她真要是一點反應都沒有,也太涼薄了。

  早飯是粥和白米糕,旅館主人送來的,宗杭埋頭吃完,易颯那份已經涼了,朝床上看,人也沒有起來的意思。

  宗杭拿小紗籠把她那份罩上,防有小蟲子飛蠅偷食。

  然後起身,正要把自己的碗碟送去廚房,丁玉蝶從門外進來,對宗杭說:「我今天走了啊。」

  手機辦通之後,丁玉蝶接到不少丁家那頭催回的電話,又時不時腦殼生疼,懷疑自己被薑駿撞出了腦震盪,已經提過幾次要先回去的話了。

  宗杭點頭:「那我送你。」

  丁玉蝶說:「什麼年代了,送什麼送!」

  又走到床邊,盤腿坐到地席上,拿手在易颯面前晃了晃,易颯嫌煩,把頭埋進床裡。

  丁玉蝶說:「我先走了啊,這事……如果有後續,要我幫忙,你再找我。」

  細論起來,這趟能脫困,多虧易颯想出的法子,雖然過程累得想死。

  最終浮出水面時,胳膊和腿都抽筋了,只嘴巴能動,一個勁地嘬烏鬼哨,嘬得嘴也快抽筋的時候,那只野放的烏鬼終於趕到,一個接一個的,把人拖上了岸。

  人家的法子,人家的烏鬼,他這算是欠下了人情,回報是應當的,更何況,湖底下的事,不明不白,遠遠沒完。

  易颯含糊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丁玉蝶又想起了什麼:「我去大群裡轉了一圈,很和諧,有人還問姜家開金湯延後到什麼時候了,看來薑孝廣失蹤的事,還被捂著呢,沒爆出來。丁長盛也冒過幾次頭,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。」

  總之就是一派風平浪靜,遠非他想像中的炸了鍋。

  他頭一次覺得,三姓真是一潭深水,自己一直在湖面逍遙泛舟,但身邊的人,一個個的,都潛下去了。

  宗杭撐了傘,幫丁玉蝶拎了行李包,送他出來。

  小旅館挨著湖,位置有點偏,到有車的地方還有段距離,宗杭預備多送幾步,丁玉蝶起先覺得他太客氣了,後來樂得不拎包——這麼免費的勞力,不用白不用。

  剛出門沒幾步,忽然聽到易颯的聲音。

  「丁玉蝶。」

  回頭看,她就這麼穿過了雨過來,連鞋子都沒穿,宗杭趕緊把傘移過去罩住她。

  她濕了個半透,頭髮上往下滾水珠:「丁長盛有窯廠嗎?」

  丁玉蝶茫然:「沒有吧……沒聽說過丁叔還開窯廠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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