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一三三


  沒用,他確實能聽明白人講話,但眼神沒波動,什麼「三姓」、「關係好」、「姐姐」,于他而言,好像都是沒意義的廢話。

  易颯心叫不好,眼見那根息壤拽著屍體又快轉彎,鐵鍊軟軟塌塌拖在後頭,腦子裡驀地冒出個主意。

  她覷著薑駿不備,轉身發足狂奔,近前時一把拽起鐵鍊端頭,手腳並用,向著巢脾上攀爬,才爬了幾米高,腳踝上一緊,是被緊跟著爬上來的薑駿抓住了。

 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!

  易颯攀住巢房的手一松,沒被抓的那只腳往巢房上一蹬,身子借力往後,半空倒翻,同時掄起鐵鍊,硬掄出連環圈來,在薑駿脖頸上連繞兩圈,身子落地時往邊側一滾,又用力一拽,把薑駿拽得跌落地上。

  原計劃是借此機會,給鐵鍊打個結,能綁住或者制住薑駿,哪知道他力氣奇大,伸手攥住鐵鍊狠狠一甩,把她整個人都甩脫了出去。

  其實身為水鬼,易颯的力氣已經遠超常人了,壞就壞在姜駿也是水鬼,跟她一樣身負異稟,甚至還更強……

  易颯摔在巢脾上,這息壤已經成型,雖然沒石壁那麼堅硬,但也絕稱不上軟,真個痛得眼冒金星,又跌落地上,摔了個七葷八素,匕首都脫手了,掙扎著想去抓時,薑駿甩掉了鐵鍊,大踏步過來,俯身趨向她。

  眼見這陰影當頭罩下,易颯駭得臉色煞白,真要是被一把擰斷了脖子也就算了,偏又不是,他一張畸形的怪臉無限趨近,幾乎要跟她臉碰臉,易颯心慌之下,還以為他起了什麼邪惡的心思,正一橫心要拼個魚死網破,薑駿那凸出的前額,忽然抵在了她額頭上。

  易颯覺得眼前一黑,腦子裡如同過了電,意識瞬間爆成了輕飄飄的棉絮,在無邊無際的地方四散,複又合攏。

  人像懸在了沒有盡頭的虛空,又像在無數陌生的場景間乍現乍隱。

  ——她看到一面豎直的牆,水泥色的性冷淡風,牆上掛了一個頭尾抱銜的陰陽太極盤,但一定不是老物件,因為充滿了現代設計感,線條簡潔流暢,靜心聽,能聽到滴答的聲音,原來這是個鐘,盤中央那條劃分陰陽的S形曲線正像走針一樣,一格格地在走;

  ——她誤入現代高科技感風格的寫字樓、會議室,桌上男男女女,有中國人,也有金髮碧眼的老外,妝容精緻、衣著得體,表情或凝重或焦急,有人拿拳頭砸向桌面,有人一聲長歎,倚向椅背,抬手把頭髮往腦後撫去;

  ——又看到實驗室,從頭防護到腳的科學家凝神看面前的玻璃器皿,但器皿中盛放的,不過是一小撮尋常的土壤;

  ……

  所有的場景突然星飛雲散,模糊中,易颯聽見宗杭和丁玉蝶的聲音——

  「不許動!兩手抱頭!」

  「再動我開槍了!」

  什麼玩意兒?自己是不是穿越了?

  身子跌落地上,易颯虛弱地睜開眼睛,不知道是不是受剛剛大腦反應的影響,視覺上也有片刻異樣,如同平時只能看到表像,現在卻能看到事物的本質——

  溶洞的頂部,呈赤紅色,像分子劇烈運動,無數顆粒激烈碰撞,回流掃帶,如同風起雲湧。

  兩邊的巢脾,呈橘黃色,顆粒運動相對安穩,勻速流動。

  ……

  有蹬蹬的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下,然後是宗杭焦急的聲音:「易颯?易颯?」

  宗杭嗎?易颯看眼前的人:好像X光透片,能看到骨骼,還能看到疑似血液的液體流動……

  她晃晃腦袋。

  視覺終於正常了,只是還有點模糊,確實是宗杭,懷裡抱著的那是……步槍?

  丁玉蝶急得變了調的聲音傳來:「快快快!她不能走你就抱著她嘛,磨蹭什麼……別動!我說了別動!」

  易颯只覺得身子一輕,整個人被褡褳樣掛在了宗杭的肩膀,只是這樣一來,頭往下懸,血液湧進大腦,腦子裡更混沌了。

  易颯再清醒時,是在一間艙房裡,門開在地上,屋裡器具東倒西歪,丁玉蝶和宗杭蹲在屋角,手邊堆了一堆金花生。

  那些個花生做得惟妙惟肖的,連殼上的紋理凹凸都極其逼真。

  丁玉蝶拿那些花生擺字玩,一會是「SOS」,一會是「死」,然後騰一下端起老式的三八大蓋步槍,槍口抵住宗杭的小腹,吼:「你說,這些花生為什麼不是真的,你說啊!」

  易颯嚇了一跳。

  宗杭拿手把槍管撥開,很實在地回答:「日本鬼子從中國搶東西,也不會搶真花生啊。」

  丁玉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,哀嚎:「我要餓死了,我幹得都沒唾沫了,嘴唇都起皮了。」

  易颯坐起來,心說:還有力氣嚎,看來還沒餓到份上。

  未雨綢繆,如非必要,她不準備說話,感覺每多說一句話,都會多費一粒米的力氣。

  聽到動靜,宗杭轉過頭來,又驚又喜:「易颯,你醒啦。」

  易颯嗯了一聲,看向頭頂的窗外。

  天又「亮」了。

  丁玉蝶的經歷其實相對簡單。

  用他的話說:莫名其妙的,正埋伏在湖底,做著全身泥膜,興致勃勃觀摩著開金湯的「風采」,突然眼前一黑,沒知覺了。

  再醒來時,就是在船塚,一條廢船朽爛的甲板上,更駭人的是,一睜眼就撞上兇殺現場。

  姜孝廣是薑駿殺的。

  而丁玉蝶之所以知道那個是薑駿,是因為薑孝廣重傷之下,都沒有全力還手,反而嘶啞著嗓子一直叫薑駿的名字,給人的感覺是:姜孝廣認為薑駿只是喪失了神智,多叫幾次,就能把他給「喊」回來。

  雖然搞不明白前兩天死在水下的薑駿為什麼會起死回生,還變成了現下這副德性,但丁玉蝶還是準備過去幫忙,只可惜晚了一步,他攥著上鏽的漁叉沖過去的時候,薑駿一手攥住薑孝廣的脖子,揚手把他扔了出去。

  丁玉蝶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手勁,扔一具一百五六十斤的身體,像扔塊石頭那麼輕易——薑孝廣飛出去的屍體被一根斜出的桅杆掛住,搖晃了幾下之後就止住了,乍看上去,像晾曬的海帶。

  大概是沒救了。

  這念頭還沒轉完,薑駿已經到了跟前,事情發生得太快,丁玉蝶記不清自己過了幾招:「反正就是,被拋飛出去了,虧得有船板擋著,不過船板也撞裂了。」

  他掙扎著爬起來,想翻過船舷,下到地面去,也闔該是命好,這時候,有人「救」了他。

  「爬了一下沒爬起來,還以為要完蛋,哪知道薑駿忽然停下,兩隻手刷一下砸到船板下,把一個長頭髮的女人拎了上來……」

  易颯聽得心如擂鼓:這女人應該是易蕭,看來她也是跟丁玉蝶前後腳醒的,不過她要機靈多了,見勢不妙,從甲板上的裂縫處藏了下去,估計是以為能躲過去。

  丁玉蝶搞不清楚怎麼會又冒出一個女人:「我還以為是你呢,一看長頭髮,那肯定不是,我就趕緊溜了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他打了個寒噤。

  翻下去的時候,他往那溜了一眼。

  他看到,薑駿兩隻手攥住那個女人的肩膀,把她整個身體都舉了起來,那女人半空中拼命掙扎,大吼:「薑駿,是我,你不認識我了嗎?」

  他覺得,那女人會被活撕的。

  但逃命要緊,實在管不了那麼多了,幸好這兒是沉船廢墟,殘骸多,藏身的地方也多,他找了個地方躲起來,大氣也不敢喘,外頭先還有聲響,像是薑駿到處找他,後來就沒動靜了。

  丁玉蝶藏了一個晚上,才偷偷出來,他一直以為薑駿就在這船塚中,怕他守株待兔,也沒敢回薑孝廣出事的地方看,儘量一邊找出口,一邊往船塚邊緣偏遠的地方去,最後落腳神戶丸號,是因為這是艘鋼鐵大船,比較牢靠,而且船是倒栽的,爬上去很不容易,艙房又多,方便藏身,也方便轉移。

  易颯之前找出口,也到過神戶丸號,但她心有忌憚,和宗杭說話時,一直壓著音量,加上船底和頂上離得有點遠,丁玉蝶居然沒察覺。

  一直到再次黑下來之後,息壤拖著薑孝廣的屍體進了船,易颯和宗杭又先後攀爬,叮鈴咣啷,這才驚動了丁玉蝶,他慌得要命,還以為是薑駿又殺來了,掀開了門縫偷偷看究竟,哪知道看到易颯過去。

  黑咕隆咚的,也看不大清,只隱約看出是個女人,丁玉蝶還以為是之前被薑駿抓住的那個女人,於是沉住了氣,隱而不發——直到宗杭爬上來,發現那堵長出了夜明珠串的石頭,拍著石頭叫易颯的名字。

  丁玉蝶聽出了是阿帕的聲音,心下大喜,那真是揣著過大年的心情,飛奔下來找他,還沒寒暄上兩句,就被宗杭普及了這石頭叫息壤,用火燒可以過去,易颯被困在那頭了,得趕緊過去找她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