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一二四


  多還不容易嗎,宗杭再一次沖出去,一回生二回熟,膽子也壯了,專沖蛤群最密集的地方,掀抖揚蓋都用上了,不過這次也最險,不少蛤蜊都在他身上登陸了,被他連拍帶跳地抖落。

  這一趟打落的是真多,易颯幾乎要拿胳膊攏抹,也沒時間奔來跑去了,直接反復抓起來往炸開的洞裡投,惶急之下,也不管抓到的是沙還是蛤,眼見不能再耽擱了,才往掩體後一滾。

  又是轟的一聲。

  這一次,四壁動得厲害,炸響聲也沒那麼悶了,易颯心念一動,旋即大喜,不待石塵平息就沖了出來。

  果然,視線盡頭處隱隱約約,這石壁炸通了!

  還沒來得及細看,忽然聽到宗杭變了調的聲音:「易颯小心!」

  易颯也察覺到了頭頂的明暗,急抬頭往上看。

  頭頂的石灰岩上,有一大片不規則的形狀,像人在水底時看到的高處快速遊動的鯨魚黑影,但又不是黑色,泛亮,正順著石壁快速傾瀉過來。

  易颯一時間頭皮發炸,以為是向著自己來的,下意識往邊上撤步,居然不是,那光影來勢極快,像被什麼吸附,哧溜一下鑽進了炸洞裡。

  原本還能影影綽綽,看到洞那頭的樣子,刹那間就全沒了,易颯心知不妙,急撲上去看時,幾乎怔住。

  這個洞在生長。

  在自行補填。

  就在她眼前,在她注視下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,長起來了,只幾秒鐘功夫,恢復如初。

  什麼挖痕、鑿痕,全沒了。

  易颯伸手去摸,就是石頭,冷、硬、堅,指甲都摳抓不動。

  她腦子裡突突的。

  這是什麼東西?人?鬼?石頭?動物?

  怔愣間,背上忽然一痛,回頭時,才發現蛤群已經撲上來了。

  宗杭好像也知道這洞沒指望了,抖羅著老頭衫做最後的抵抗,想發狠又怕蛤蜊自爆了傷及己身,左支右絀,幾乎要被蛤群圍住,她自己也被盯上了,而且她的處境更糟糕,連老頭衫都沒有,只能揮動匕首又掀又打……

  蛤群重重疊疊,擠擠挨挨,後頭的不斷擠上來,疊壓得幾乎沒了空隙。

  易颯忽然大叫:「衣服扔給我!」

  宗杭位置比她更接近蛤群主力,早被蛤牙咬得渾身血跡斑斑了,耳畔聽到嘁喳嘁喳,神經都要崩潰了,驀地聽到這一句,心裡突地沉了一下。

  他只剩這衣服了,扔給她,他就什麼都沒有了。

  但也只是略一遲疑,抬手就扔出去了。

  不過那心情,寡喪得跟在鴨頭山時、從藏身的洞裡出去、被薑孝廣的人掀翻在地時,一樣一樣的。

  他看到,易颯抬手抓住老頭衫,全幅展開了一抖,向著蛤群最密處沖了過去,兜頭網了無數,怕是有成百上千隻,迅速四角打結,然後一把掄起來,一臉佛擋殺佛的戾氣,向著地上、石壁上猛砸。

  動作幅度很大,蛤群像炸了窩的蜂,四下騰開,說時遲,那時快,易颯用力一掄,把老頭衫結成的包裹扔了過去,然後幾步沖向宗杭,大力把他撲翻。

  落地的同時,宗杭聽到轟然巨響,他一下子反應過來,眼見離著掩體還有幾步,趕緊抱住易颯滾了過去,又翻身把她給蓋住。

  巨響過後,像炸開了連環炮,響聲不斷。

  宗杭想明白了,易颯情急生智,利用了這飛蛤的特點。

  它們受傷會自爆,是優勢,也是劣勢。

  老頭衫結成的「包裹」,相當於一個巨型「炸彈」,扔到蛤群裡,威力無窮,包裹裡頭的必死無疑,外頭的也會瞬間被殺傷大片,而被殺傷的,幾秒鐘內又會自爆,一環扣一環,一殺二、二殺三、三殺無數,借機破了這蛤群都有可能。

  他為自己感到慚愧。

  他剛剛,有那麼一瞬間,還懷疑了易颯。

  爆炸聲由密集轉為稀疏。

  到末了,三三兩兩,稀稀疏疏,像焰火集會後剩下的大喘氣小爆竹,自娛自樂地劈啪一下。

  這蛤群,就算不全滅,也該元氣大傷,短時間裡,組織不了什麼反攻了。

  易颯挪了下頭,臉頰蹭到宗杭的肩膀,有點燙,也不知道他皮膚燙,還是她臉燙。

  她不自在地又挪了一下,這一次,他密軟的頭髮從她鼻端掃過。

  易颯頭一次發現,宗杭身上的味道很乾淨,哪怕混了泥沙石塵,也不摻污濁。

  她推推他:「行了,起來。」

  宗杭起身,從後腦到後背,滑下碎殼石屑無數。

  剛剛那一場連環爆,其聲勢可見一斑,宗杭覺得自己身上挺髒的,趕緊起身,走到一邊又拍又撣。

  易颯抬頭看,真是遍地狼藉,四周還散落著一些僥倖生還的蛤蜊,已經沒了活力,老邁般挪動著身子。

  她走到原先已經爆出了洞、但現在已經長好了的石壁邊,拿手推抹了一番,又不死心地拿匕首劃砍。

  宗杭聽到動靜,也湊了上來,他沒看見這洞是怎麼補上的,但他很確定之前這兒有個大洞:「咱們爆的那個……洞呢?」

  易颯說:「你有沒有聽說過,有土石能自己生長?」

  有啊。

  宗杭記得小時候,童虹給他講中國古代神話故事,大禹治水那一節裡,就提到息壤,「息」代表生長,這土壤可以自己生長,無窮無盡,所以《淮南子》裡有一句,禹乃以息土填洪水。

  易颯拿手指了指黑褐色的石壁:「息壤。」

  又指頂上泛亮的石灰岩:「息壤。」

  最後指遍地碎肉殼片,還是那兩個字:「息壤。」

  宗杭糊塗了,其他且不論,蛤蜊又怎麼會是息壤呢。

  易颯給他解釋:「以前的人不知道冬蟲夏草的原理,說它既是植物又是動物,我不知道息壤是什麼,但總覺得跟冬蟲夏草有相似之處,既像無知覺的土沙,又像有知覺的動物。」

  她指石壁:「之前我讓你『再撐一會』,就是因為我先前鑿的那些槽洞不見了,只剩淺淺的窩,說明這石壁可以自我修復、生長,只是速度比較慢。」

  「但是後來,洞都炸穿了,頂上有什麼東西移動下來,幾乎是片刻之間,這洞就平了。那東西像光影,其實應該是一層薄土沙粒,修復生長的速度很快。」

  宗杭聽得半懂不懂:「一個慢,一個快,會不會是兩種東西呢?」

  易颯搖頭:「修補出來的效果是一樣的,更像是同一種東西,我倒是傾向於覺得:一個是老年,一個是幼年或者盛年。」

  這比喻有些離奇,宗杭過了好大一會才咂摸出味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