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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§第二卷 長江·金湯譜 第十九章

  宗杭走了之後,易颯領著烏鬼,沿湖走了一段,然後蹲下身子,拍拍烏鬼的腦袋,又指指鴨頭山的方向。

  烏鬼看懂了,搖搖晃晃向水邊走,入水時翅膀倏地展開,像在熱身。

  易颯籲了口氣,伸手摸向後腰。

  那裡,除了烏鬼匕首外,還有分裝了獸麻的小藥劑瓶、一次性注射器、未拆的乾淨針頭,她都已經拿防水袋包好了,牢牢縛在了腰上。

  授完水鬼銜的當天,就是檢查身體。

  易颯心裡一萬個不情願,但還是一臉乖巧地去了,抽完血,她死盯著針管看,想搶過來,或者跟誰換一筒,可惜整個流程都很嚴密,沒法動任何手腳。

  查完之後,她馬上收拾好行李,摸清了酒店周圍的路線,知道從哪條路去車站最近,還想好了法子,要聲東擊西:萬一身體真有問題,三姓那麼多人,硬逃是逃不掉的,她要假裝去車站,假裝買了票,假裝已經上車走了,實則另做打算,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。

  是的,前提是「萬一身體真有問題」,她像個爛賭徒,不到最後一刻不死心,還想賭一發自己的好運氣:萬一查不出來呢?

  老天眷顧她了。

  體檢結果出來,她樣樣趨近完美,反而是同期的丁玉蝶,一堆的小毛小病,被醫生叮囑了很久少吃這個別碰那個。

  她先松一口氣,然後更加緊張。

  不能掉以輕心,小心駛得萬年船,有些跡象,一出頭你就要嚴陣以待,否則遲早栽跟頭。

  她開始研究自己,列了張表,詳細回憶自己那一天都吃了什麼、做了什麼、碰了什麼,以前都沒爆過血管,為什麼偏偏19號這一天開始了?是哪件事引發的?

  她記錄,分析,小心翼翼,唯恐洩露秘密,第二個月的19號,又是一次,又是夜半,半年下來,她就有了六次樣本。

  她發現了一些規律。

  比如19號只是爆發,其實從月半開始,她的脾氣就會漸漸暴躁,如何克制都見效甚微;

  比如爆血管的時長,她越驚慌失措、惶恐不安,黑色的血管就越難消退,身體承受的痛苦也就越難捱,反之,如果心平氣和,一般三四個小時之內就能消下去;

  ……

  恐怖往往源於未知,樣本積累得多了,經歷的次數多了,神經麻木,倒也不覺得天快塌下來了。

  第九個月的時候,她開始試著給自己用藥。

  也許真是運氣好,她的路子一開始就找對了,她從「安定」之類的鎮定性藥劑開始,有了點發現就迅速抓住,分析和記錄的筆記寫完一本,燒一本,看紙頁在火舌裡蜷曲、變黑,心中總會掠過扳回一局的快感:沒人能知道她的秘密,即便她真的被感染,得了絕症,到末了,也該是自己結果自己,從生到死,都不該被別人限制和左右。

  獸麻是她撬鎖偷來的,安定類藥物是有用,但總像隔靴搔癢,撓不對地方:那獸麻呢?其實人和獸,戳穿了講,都是哺乳動物,身體機能強弱而已,她是水鬼,各項能力超過常人許多,也許能撐得住獸麻的效力。

  ……

  今年她二十四歲,本命年,懷揣秘密的第十年。

  每個月19號,她避免勞累,快夜半時給自己注射獸麻,因為提前注射效果不能達到最佳,延後注射會爆血管,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,她的症狀比少年時要嚴重——即便不是19號,激烈的脾氣爆發都會讓她產生異樣。

  她覺得這是一種未知疾病,她一點點去摸發病的規律,學著如何與它共處:不稀奇啊,很多人到了老年,都是疾病纏身,人與病,艱難共處、彼此低頭,到最後一刻,還要共入墓穴,關係來得比情愛都難解難分。

  她只不過是提前經歷而已。

  雨還在下,易颯站在水中,兩手自額前插入發裡,將頭髮壓伏向腦後,仰臉承接漫天細雨。

  有時候活著真沒意思啊,藏著秘密,戴不同的臉,言笑晏晏,應付她他它,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。

  但走了這一步,就得邁下一步,抬完這只腳,就得邁下一隻。

  事情、日子、人生,和腳下的路一樣,總得繼續。

  易颯慢慢沉入水中。

  鄱陽湖中的很多島嶼都因風景秀美,被開發成了小景點,有固定的上島遊航線。

  但鴨頭山幾經考察,幾次被棄。

  一是因為,它最大的旅遊價值就是「鴨頭」這個形狀,遠看清晰,近看莫名;

  二是,整個島身是塊突兀出水的巨大礁石,最高處的鴨頭,是離水七十多米的直立峭壁,根本沒法停船,鴨身處勉強可以停靠,但島上又沒什麼可看的,往鴨頭去的路陡,多樹,多碎石,很難保障遊客安全。

  所以至今無人居住,連野生水禽都很少落腳,是個荒島。

  宗杭把快艇停在鴨身處,抱著錄放影機,小心翼翼上了岸。

  沒人迎上來,宗杭遲疑著往高處走,小聲叫了句:「易蕭?」

  腳下碎石滑動,高處林木陰森。

  走了幾步,宗杭看到石壁上有字。

  ——往上。

  不知道什麼材質寫的,瑩瑩的有點夜光效果,他眼睛裡滴過亮子,看得分外清晰。

  那就繼續往上走吧,宗杭有點緊張,謹慎地四下去看,但偏偏島上風大,兼又下雨,葉動樹搖,到處都是聲響。

  走了很長一段,幾乎心浮氣躁時,又看到兩個字,這次是寫在地上的。

  ——繼續。

  宗杭抬頭看高處。

  再繼續,就上鴨頭了。

  鴨頭是至高點,是塊凸起的岩石,大概有一個羽毛球場那麼大,到了這,就沒法再「往上」了,哪一面都是往下走,也不知道該從哪一處「繼續」。

  而且人站上去,像個靶子。

  易蕭是喜歡故弄玄虛,但到現在還不現身,是不是有點太過了?

  宗杭咽了口唾沫,把錄放影機拿出來:「易蕭,你在嗎?」

  還是沒人應。

  「我給你聽一首歌,你聽聽看,是不是覺得耳熟。」

  他撳下播放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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