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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丁玉蝶漫不經心:「萬一我在底下丟了,說不定就找到沉船的秘密了……哎,你知道我跟你講的那個美國潛水專家波爾,事發四十年後寫了本回憶錄嗎?」

  丁玉蝶講話跳脫、秒換談話對象的老毛病又犯了。

  宗杭愣了一下,趕緊點頭。

  「他在書裡,第一次回憶了自己的三個同伴在湖底是怎麼失蹤的,說是忽然看到耀眼的白光,緊接著人就被巨大的吸附力吸住了,然後白光在湖底翻卷、扭動,他的三個同伴都被白光帶走了,就他命好,掙扎著浮了上去……」

  「這就表明……」丁玉蝶對著易颯揚起下頜,「再兇險的情形,技術好的人,都能化險為夷,我是水鬼,老祖宗賞飯吃,美國潛水專家都逃得掉,本土水鬼還能掛在那?」

  說完了,抽了張紙巾擦嘴,然後搓成團兒,準確地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:「拜拜。」

  易颯找了家距離水岸不遠的小賓館,訂了間雙人房,因為拎了烏鬼,店主一番牢騷之後,多要了五十。

  宗杭巴巴仰著頭在樓下等,直到等到易颯開窗,向他比劃了房間號,才瞅了個空子,飛快地竄上樓去。

  平時有身份,不覺得這身份有多可貴,現在成了「黑戶」,才知道寸步難行。

  進了屋,看到易颯坐在沙發上,抱著個老古董般的錄放影機,這玩意兒,宗杭只在電視裡見過,自己都沒玩過。

  易颯撳下按鍵。

  「王后氣壞了,她精心製作了一個蘋果,這蘋果一半是紅的,一半是綠的,紅的那一半有毒,非常可怕……」

  這一驚一乍的口吻,是給小孩子講童話故事吧?

  宗杭還想聽聽是哪個童話故事,易颯撳停了,換了盤磁帶進去,倒帶,試聽,再倒帶,再試聽。

  最後放的歌是《上海灘》。

  其實是很老的歌了,但因為這些年幾度翻拍,聽著很熟悉,宗杭差點跟著哼了,她又撳掉了。

  然後交代他:「我剛過來的時候,在碼頭定了條橡皮艇,晚上你就開那個過去。」

  又指了指那個錄放影機:「這個也帶過去,跟她見面之後,別急著說我要見她的事,問她認不認識這個,熟不熟悉這首歌。」

  宗杭說:「這歌,是你姐姐愛聽的吧?」

  易颯點頭:「那人可能是我姐姐,也可能不是。如果不是的話,她聽說你把她的事告訴我了,還要帶我去見她,會覺得你背叛了她……所以你穩一點,別那麼著急。」

  還真的,宗杭反應過來:自己有點為「姐妹相認」這回事興奮過頭了,易颯是考慮得更周到些。

  「那個鴨頭山有個問題,四面環水,鴨頭的地勢高,你從哪個方向坐船去,她都能看見,眼裡要是抹了『亮子』,更加一清二楚。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,讓她看見你還帶了人,她不會見你的。」

  宗杭點頭:「本來也該先徵求她的同意,你放心吧,我會隨機應變的。」

  這些天的經歷,讓他對自己生出許多自信來:他不會游泳,現在會「坐水」了;他之前螃蟹都不敢捏,卻從鱷魚池裡逃出來了;他得了易颯指點,知道別去跟某些人「硬碰硬」,要利用自己的優勢,有水就有靠山,而那個鴨頭山,四面都是水……

  易颯沒說話,低頭去理腳邊的行李包,看到堆疊的衣服間,那個小小的棕色藥劑瓶,和一次性注射器。

  她有自己的計畫。

  她要見老K,這麼多年了,她守著一個莫名其妙的秘密,而今終於守到一個可能的知情人,她不會坐等老K來決定見不見她——她也要去鴨頭山,哪怕今天是19號。

  夜幕很快降下。

  八點多,下起了雨,雖然不大,但一直不見停,易颯去開船時,老闆勸她:「姑娘,別玩夜船啦,眼看湖上風越來越大,搞不好會翻船的。」

  易颯說:「沒事,我就在岸邊開開。」

  她把快艇開離碼頭,開到約定的地點。

  宗杭抱著塑膠布包裹好的錄放影機迎上來。

  快艇的操作很簡單,易颯教了他幾次,又給他眼睛裡滴上亮子。

  宗杭有點緊張:夜裡,在空無一人的大湖上開快艇,冒著雨,頂著風,去見一個詭譎莫測的女人,這經歷從未有過。

  而且,易颯的交代好簡單啊,只給了個錄放影機,其他的,可能會發生的種種狀況,她都沒提。

  他忍不住問易颯:「萬一老K見了我之後,不讓我回來,直接帶我去別的地方了,那怎麼辦呢?」

  易颯笑笑,提醒他別誤了時間:「該走了,別遲了。」

  在她看來,自己已經不需要宗杭了。

  他的作用,也許就是把老K帶到她身邊。

  他的秘密,她也全都知道了。

  他像一條渡船,搭載她到了新的位置,誰會拖著船繼續走下一程呢?我救過你,你成全我,大家兩不相欠,你本來就是那個老K派來的,回她那兒去,合情合理。

  宗杭有點不安,但還是點了點頭:「那你回去吧,下雨了……我希望她是你姐姐,她真的是就好了……你多一個親人,多好啊。」

  他把快艇開出去。

  艇尾處綻開一道白色的水花,從岸上看,鴨頭山又小又模糊,像個孤獨的雞蛋。

  易颯忽然大叫:「宗杭回來。」

  宗杭很快又折回來了,不過操作不太熟練,差點把自己甩水裡去。

  他停了快艇,氣喘吁吁淌水過來:「啊?」

  易颯說:「再交代你點事。」

  相識一場,多說兩句。

  「哪怕那個老K真的是易蕭,真的是我姐姐,你也記住,不要相信她。」

  宗杭說:「那是你親姐姐啊。」

  易颯笑起來:「親姐姐?」

  「我二十多年沒見過她了,她經歷過什麼、是什麼樣的行事風格、喜歡什麼顏色、什麼口味、穿什麼衣服、有什麼愛好,我通通不知道。」

  「你瞭解一個人,才能防備一個人,不瞭解才可怕,防不勝防。」

  親姐姐又怎麼樣呢。

  一個她從未熟悉過的親姐姐,永遠只是個陌生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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