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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易颯冷笑:「光這一條,夠你受的了,這個女人,你要是能處理,找機會看著辦,不然遲早壞事。」

  她是沒殺過人,但是讓別人處理這個幹掉那個,倒是信口就來。

  接下來可說的也就不多了:K讓他試了菜、鬥了鱷魚、提醒他保守秘密,因為三姓容不下像他們這樣的人,安排了偷渡,緊趕慢趕這次的開金湯,說是想過來查清楚身體異常的原因,然後花了錢讓他替工上船……

  他說:「上了船之後,她就再也沒出現,也沒跟我聯繫過,我也不知道怎麼找她,事情……就是這樣的。」

  講完了,宗杭脊背上有點冒汗,但心裡坦然。

  自己的部分,他算是「知必言、言必盡」了。

  易蕭的環節,他也儘量簡略了,只透露她是個女的、跟他一樣的情況,對三姓似乎頗為瞭解,安排了他上船前的一切。

  如此而已。

  他偷眼看易颯。

  易颯正盯著手機看。

  後半程聽下來,她只打了兩行字。

  ——宗杭和我一樣。

  ——K知道內情。

  她也爆過黑血管,而且是定期的。

  第一次出現這種異常是在十四歲,第二輪「女七試」之後不久。

  三姓有「女七試」、「男八考」,其實「七」、「八」指的不是考核項目的數量,而是年齡。

  中國古代的陰陽論認為,女人以「七」為生命週期,而男人是「八」。

  比如,女孩子七歲換牙,「二七而天葵至」,十四歲時生理成熟;而男孩子八歲換牙,「二八腎氣盛」,十六歲時有遺精,可以生子。

  女子「四七」二十八歲時,身體到達鼎盛期,「五七」三十五開始,「面始焦,發始墮」;男人「四八」三十二歲時,「筋骨隆盛」,「五八」四十歲時,才開始「腎氣衰」。

  這週期差異越到後來越大,女人「七七」四十九歲「天葵竭」,被認為是絕經的時間,開始逐漸喪失生育能力,而男人是「八八」六十四,兩者相差了十五歲之多。

  當然,這指的是普遍情形,保養得當的,自當別論。

  這套陰陽論其實談不上什麼科學依據,卻在很長時間內影響了中國社會的婚戀構成:中國習慣「男大女小」的婚姻搭配,部分也源於這套理論,包括封建時代男人年過半百,仍理直氣壯娶妾生子。放到現代社會,很多少年夫妻,到中年之後,男人顯年輕,女人卻因操勞過甚,站到一起如同差了十幾歲,也有人歸因於這套理論。

  三姓算是老家族,代代延續,往上能追溯幾百幾千年,這套陰陽論也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:「七試八考」就是遵循男女的生命週期,分別在女子七歲,十四歲,男子八歲,十六歲時開考,並不是說女的考七項,男的考八項。

  更有意思的是,三姓上下,濟濟數千口,找不到一樁姐弟戀,大概也是受這影響。

  「女七試」第一輪,定種子選手;第二輪,定水鬼頭銜。

  只要是三姓的成員,都算水葡萄,其他的,依能力的不同,依次叫水抖子、水八腿、水鬼。

  水抖子,代指魚,魚游時,像在抖來抖去——這樣的人,可以在水下辦事跑腿。

  水八腿,八條腿橫行,那是螃蟹——這樣的人,可以在水下幹活,能獨當一面。

  水鬼,更不用說了,物以稀為貴,這些年,一直維持著「三姓八水鬼」的格局。

  作為「頭號」、「熱門」,易颯瘋狂想當水鬼。

  這是三姓的內部結構決定的。

  如同任何一個行業,賺錢的、生活富足的,只是金字塔頂端那一小撮,剩下大多數天資平平的丁、姜、易姓,也只不過是東奔西跑、內外操持,在家族大事上蓄力出力,以期混口飯吃。

  想往高處走,有兩條道。

  一是走專業路線,從水葡萄開始,努力往抖子、八腿、水鬼邁進,不過這條道看祖宗賞飯,天生的,再勤補不了拙。

  二是走輔助路線,進掌事班。

  掌事之于水鬼,從某種程度上講,如同經紀人之于明星,水鬼只管提升專業素養就好,順便拿錢,其他大小瑣事、內外打點,一概不用分心,有掌事代勞。

  含糊點說,也有點像蹺蹺板的兩頭,缺了對方都不行,但很難維持絕對平衡,難免磕絆,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,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。

  不過,穩是掌事穩,因為水鬼時有更迭,你是,你兒子未必是,一旦老死或者橫死,光環和優待也就不在了。

  掌事不同,靠人脈、關係、經營,結個兒女親家,拜個幹兄乾弟,盤根錯節,苟富貴,一起旺,反而底氣更足。

  易九戈和易蕭死後,易颯也就是個普通的易姓小丫頭了,丁長盛沒能死磕著辦她,除了因為沒確鑿證據,還因為水鬼和掌事會上,大家的一致反對。

  易雲巧當時剛生了孩子,母性氾濫,再加上自己是易家人,說話時眼淚都下來了:「小丫頭這麼點大,家裡死得沒人了,你還非說她有問題,你好意思嗎?」

  丁長盛據理力爭:「雲巧,你是沒到現場,有一些人,我們到的時候還沒完全斷氣,皮開肉爛的,都沒個人形了,後來我們都是偷偷燒掉的——薑駿要不是車子翻了,被壓在裡頭,陰差陽錯『隔離』,估計也出事了。她這一身血,又是在十幾裡外找到的,萬一也染上了呢?」

  九幾年,中國大部分地方都還很乾淨,哪怕是現在讓人談虎色變的愛滋病,當時也只是被稱作「洋人病」、「壞病」,很長一段時間都未能從沿海及邊境城市突入內陸,大部分人對什麼感染、病菌、潛伏期都沒什麼概念。

  丁海金當時還沒做心臟搭橋,說話中氣十足:「小孩子,免疫力那麼弱,要感染早感染了,還能這麼活蹦亂跳的?」

  最後的結果是:先寄養著,定期給她查身體。

  寄養生活不好過,再沒有和顏悅色的叔叔阿姨來送桔子水罐頭了,沒新衣服穿,吃飯時掉飯粒子會被敲碗、罰站,她每天活得咬牙切齒,在床頭貼了張《新白娘子傳奇》裡觀世音的貼紙,一天十幾拜,沒人時還會磕頭,因為電視裡說了,心誠則靈。

  她只一個念頭:讓我當水鬼!讓我當水鬼!

  菩薩大概是聽見了。

  「女七試」第一輪,她閃亮得灼了所有人的眼。

  易雲巧大喜,三姓八水鬼,易姓本來就出得少,丁、姜、易是「三三二」的構成,易蕭死了之後,變成「三三一」,易家只剩她一個女獨杆兒了,倍感孤獨。

  於是對易颯重點培養。

  易颯也不含糊,十四歲那年的第二輪女七試,以絕對優勢過了關。

  但事情還沒完,水鬼和掌事會還要最後討論落槌。

  這一討論,連著好幾天。

  那一陣子,她焦急萬分,恨不得扒到小房間的門上聽消息。

  出消息的前一天,照舊沒討論出個結果,易雲巧出來時,她殷勤地送上一杯茶。

  易雲巧喝了一口潤喉,然後低聲憤憤:「丁長盛這個強驢,多少年前的事了,還拿出來說!又扯什麼一代只能出一個水鬼,什麼年代了,就不興創新嗎?薑家之前,三姓也沒出過父子水鬼啊,就不興出個姐妹的?」

  她以為沒指望了,臉色發白。

  易雲巧又安慰她:「不過你放心,現在缺的就是水鬼,那幫人不捨得放棄你的,再說了,薑孝廣一直關照你,畢竟你姐姐差點做了他兒媳婦……他們肯定站你這頭,你安心等著吧。」

  說得輕巧,哪安心得了啊。

  回到房間,易颯翻來覆去睡不著,這兩天,她脾氣日見暴躁,以為是等結果太煎熬,沒怎麼放在心上。

  後半夜迷迷糊糊睡去,做了個夢。

  夢裡,她氣得嚼穿齦血,拿著鞭子往丁長盛身上狠抽:這王八蛋!就是不想讓她舒服!

  抽著抽著,突然天昏地暗乾坤倒轉,丁長盛那一身鞭痕道道抬頭,都成了蠕動著的黑色活蟲,密密麻麻向她爬過來,她邁不開步子,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團團纏裹……

  好不容易醒過來,騰地坐起,汗流浹背,黑暗中喘了好久,這才抬手去抹額頭的汗。

  抹到一半時,忽然僵住。

  再然後,近乎瘋狂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、脖子、手臂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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