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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她的指尖停在「編輯」的起始符上,腦子裡快速串聯,有條暗線漸漸明晰。

  她一開始就想錯了:她以為丁磧是丁長盛派來「觀察」她的,先入為主,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。

  但其實不是,丁磧來柬埔寨,根本另有目的,丁長盛三番兩次打她電話,顯然也知情。

  在浮村時,這女人突然出現,不攻擊別人,單針對丁磧,丁磧又不惜殺人放火,要引這女人出來……

  心裡明明門清,卻在她面前裝無辜受害一無所知,按說三姓之間還是有著表面友誼的,丁家出了麻煩,鬧到要出國抓人,她幫一把也未嘗不可啊。

  為什麼怕她知道?

  易颯慢慢敲出幾個字——

  K是誰?

  過了很久,她才抬眸看宗杭:「你繼續。」

  這繼續有點難以啟齒,宗杭索性豁出去了,硬著頭皮一口氣講完:「丁磧朝我們開槍,開很多槍,我們就……都死了。」

  說完了,屋子裡有點靜。

  風吹進來,不大,窗簾角只掀起了一點,又耷拉回去。

  易颯說:「接下來,你是不是要跟我說,你其實是個鬼?」

  這也不賴她,想向人證明自己死了不難,死「過」才難,宗杭覺得還是往下說比較好,細節都在後面,細節飽滿了,一切就不那麼荒誕了。

  「我再次醒過來,是在一個月之後,躺在一家酒店盛滿了水的浴缸裡,沒嗆水,也沒淹死,後來K跟我說,這叫『坐水』。」

  易颯臉色微變:「你能坐水?」

  宗杭心念一動:事實勝於雄辯,為什麼不證明給她看呢?

  「你現在就可以計時,十分鐘、二十分鐘,都行。」

  他急急走進洗手間,塞上了洗臉盆的下水塞,然後放水,易颯終於半信半疑地過來時,水盆裡已經滿了約莫2/3。

  宗杭擰上水龍頭,沒有做什麼「深吸一口氣」之類的準備,直接把頭埋進水裡。

  易颯看時間。

  閉氣這種事因人而異,普通人一兩分鐘差不多了,即便經過訓練的,也就五六分鐘。

  她在十分鐘的時候叫停,拍了拍他肩膀:「起來吧。」

  這成績,已經好過很多三姓的子弟了,她確定他可以坐水。

  宗杭抬頭,頭臉不斷往下滴水,易颯拽了條毛巾扔給他,忽然想起了什麼:「你說你被打了好幾槍,那身上有疤嗎?」

  宗杭訥訥:「疤也不明顯,但是你如果……仔細看,能看到一點淡紅色,像斑疹……」

  他擦好了,掛好毛巾想往外走,但易颯站著不動,正擋住路,臉色很難看。

  她說:「讓我看看。」

  宗杭猶豫了一下,一隻手抓住T-shirt下擺,慢慢往上拉,然後低下頭,下巴壓住拉起的下擺,兩邊用胳膊夾緊,生怕露了點,不雅觀。

  他彆扭地指給她看:「這裡、這裡,還有這裡。」

  三處中彈,一處在乳間心窩,一處在肝臟,一處在胃,現在留存的顏色都很淺,淡得像被稀釋過度的銀紅。

  易颯低下頭,湊近去看,宗杭只覺得她的呼吸拂在自己上腹間,耳根燙得要命,那一處的皮膚不自覺地縮顫了一下。

  易颯說:「別動。」

  她伸出食指,指腹摁向他肝臟處的那一枚。

  宗杭看不到,但她看得清楚,那一處的皮膚受力凹下時,邊緣處現出許多細小的褶皺,像發散線,線的顏色要更深一個色階,撤手就消,不是仔細觀察,壓根看不出來。

  易颯縮回手,指甲的邊緣輕輕撓過自己的掌心,頭一次覺得氣喘不上來。

  她有點語無倫次,覺得必須要說點什麼,用以掩飾自己的失常:「這就是子彈留下的疤嗎?一點都不像。」

  宗杭也覺得不像,疤這種東西,本來就是一層結痂附著在柔軟平滑的皮膚表面——但他的這三處,沒有凹凸,不粗糙,跟周圍的皮膚壓根沒兩樣,乍看上去,像輕微的色素沉澱。

  他說:「我以前看過一篇怪奇故事,國外的,講一個員警,抓劫匪的時候,被槍正打在心臟上,死了,他的父母很傷心。」

  「十多年以後,忽然有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個小孩找上門,說是這個小孩,打會說話起,就堅持認為自己是那個員警,還一直鬧著要回家,那對夫妻沒辦法,就帶著他找來了。」

  「雙方見面之後,小孩跟那對老夫婦聊起員警小時候的事,說得一板一眼,分毫不差,而且,小孩的心臟部位,有個暗紅色的胎記,跟死去員警的中彈部位,幾乎重合。」

  「於是就有人說,這小孩,是那個員警死了之後投胎轉世的,前世的傷口,變成了今世的胎記。」

  他低頭看自己的那幾處疤:「我也覺得,這不像彈疤,更像胎記。」

  又小心翼翼看易颯:「我這個衣服,能放下來了嗎?」

  易颯這才反應過來,側身給他讓路,語氣有些不自然:「你先過去坐著休息會吧,我洗把臉,船上又熱又潮的,都出汗了。」

  宗杭趕緊出來,回頭看洗手間的門掩上,長長松了口氣。

  他覺得自己真幸運,易颯肯聽他說話,又通情達理,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,她也暫時接受了,沒有自以為是地罵他胡編亂造。

  易颯掬了幾捧水撲臉,然後抬頭看鏡子。

  過了會,她伸手把左側的頭髮撩到耳後,側了頭,看耳根下、很多柔軟碎發的那一處。

  那樣胎記般的疤塊,她也有,顏色更淡,四個,比宗杭的更小些,又有頭髮做遮掩,這麼多年,沒別人知道。

  三江源事件之後,作為所謂的「傳奇」、「出事的人裡唯一一個活下來的」,易颯不止一次被丁長盛追問過,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她每次都怒氣衝衝:「我怎麼知道?我當時三歲半,嚇也嚇死了,我能記得有東西掉在車頂,還有那只骷髏手,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嗎?後來門被拉開,那東西在車裡亂抓,還把答錄機摁響了,我尿褲子了,嚇暈死過去了!我從小就怕鬼,大家都知道!」

  薑孝廣也旁敲側擊地問過一次。

  她無限委屈:「姜叔叔,我三歲半!你能指望我記住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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