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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姜孝廣是薑家的頭號人物,也是水鬼三姓中,罕見的「一家門,雙水鬼」:他和他兒子姜駿,都是水鬼。

  他和易九戈的關係不錯,三江源變故後,丁長盛對她唧唧歪歪,還提議什麼「關起來」,要不是薑孝廣發話,她還真不一定能逍遙自在。

  所以薑孝廣的話,她還是肯聽的,一聲「叔叔」叫得態度端正,讓她定期檢查身體,她也乖巧照做。

  薑孝廣在那頭笑呵呵的:「颯颯,還沒醒呢?」

  易颯嘟嚷:「酒喝多了……」

  薑孝廣說她:「又玩大發了吧,在國外,就沒人管你!」

  易颯把毯子掀開,磨磨蹭蹭坐起來,做戲做全套,雖然那頭看不見,不妨礙她投入。

  「是姜叔叔啊,什麼事啊?」

  薑孝廣沒好氣:「你說什麼事?今天幾號了?」

  易颯看掛曆,繼續裝傻:「七月十號啊……」

  「再往後七天呢?」

  易颯說得含糊:「往後七天……」

  她一下子「如夢初醒」,人也精神了:「想起來了,『七么七,開金湯』,是你們的大日子,姜叔叔,恭喜啊。」

  姜孝廣很不高興:「做水鬼的,一本金湯譜,不該背得滾瓜爛熟嗎?這都能忘!開金湯這種大日子,三姓的水鬼都要到場,就你,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,還要我來請!」

  易颯笑嘻嘻的:「沒忘,我記著呢,我就是懶得看到丁長盛他們……」

  薑孝廣說:「你人不大,怎麼這麼記仇呢?我聽說,丁磧去柬埔寨,你還使壞,讓他翻了車……」

  操!

  易颯空著的那只手抓住毯子,手背上青筋都起來了。

  姓丁的自己一身腥血臊,還敢對外講她的不是。

  過了會,她咬牙切齒地笑:「他自找的。」

  薑孝廣拿她沒辦法:「行了,都賣我個面子,你也趕緊張羅一下準備回來,誤了日子,我可是會翻臉的。」

  易颯嗯了一聲,想了想,多問了句:「這趟開金湯,是小姜哥哥領頭嗎?」

  薑孝廣說:「是啊……」

  他語氣忽然就有些沉重:「也不知道能不能開得成,你也知道的……」

  他沒再說下去,但易颯知道他想說什麼。

  ——你也知道的,這百十年,已經翻鍋四次了。

  七月十一日。

  送餐服務員看易蕭簽單,忽然好奇地冒出一句:「這麼多,你吃得完嗎?」

  他們私下裡,已經在議論這客人了:出手闊綽,一個人住酒店,包了兩間房,叫餐也是雙人份;常讓服務員幫忙買這買那,裡頭不少男性用品,讓人懷疑房間裡是不是養了個情夫,這副尊容,那男人也真是重口味;今天就更怪了,點了這麼多,雞魚肉蛋,蔬菜米麵,託盤都盛不下,得用餐車上下幾層地推過來……

  易蕭把餐單扔回給他,面無表情:「每樣都嘗一點,不一定要吃完。」

  她把餐車推進門裡。

  關了門,井袖趕緊過來接手,一路把餐車推到茶几邊,一樣樣擺上檯面。

  宗杭在沙發上坐著,有點緊張。

  昨晚開始,他沒有再無意識昏睡,井袖也沒給他放水,相反的,喂他喝了水。

  這麼多天,都在泡水,忽然喝進肚子裡,有點百感交集。

  易蕭看著他喝完,說了句:「明天開始吃飯。」

  宗杭從井袖那兒,已經知道了那一系列形同渡劫的「皮肉堅實、可以走動、可以吃飯」,聽易蕭這麼一說,忽然激動:「是不是吃了飯,就好了?」

  他覺得自己在熬一場大病,就希望聽到有人跟他說一句,你已經好了。

  哪知易蕭看了他一眼,皮笑肉不笑:「你是不是以為,吃飯是件挺簡單的事兒?」

  從小到大,也吃了幾萬頓飯了,頭一遭這麼緊張,光看著湯湯碗碗,後背就已經出了汗。

  易蕭拖了張凳子過來,坐正對面,示意了一下粥碗:「先喝粥。」

  宗杭把粥碗端過來,又拿了兩套餐具,分公私,公筷夾菜,私筷嘗菜,這樣,井袖和易蕭待會想吃什麼,都可以再吃,不會是他沾了口水剩下的。

  這粥是港式做法,窩蛋牛肉粥。

  他舀了一勺喝掉,這一勺裡有蛋花,也有牛肉粒。

  喝完了,靜坐著不動,直到易蕭點頭。

  邊上的井袖趕緊在手裡的紙上找:上頭已經密密麻麻寫好了各類餐食,她在牛肉、雞蛋、米以及蔥姜上打勾,手都有點發抖。

  粥撤下去,接著是面,面裡有豆芽,有青菜,還有木耳。

  宗杭一一嘗過,井袖的紙上又多了幾個勾。

  面端下去,接著是雞肉、紅燒肉、羊湯。

  每樣都嘗一兩口,配菜也不漏,有點像慈禧太后嘗滿漢全席,又像學生時代的考試,選擇題之後,是填空,填空之後是閱讀,你也不知道自己會栽在哪一項上。

  好在,目前為止,都還順暢。

  非但順暢,還有點食欲大開,畢竟有段日子沒嘗過油鹽醬醋調出的菜了,而且酒店廚師的手藝還行,道道都在平均線以上——吃著吃著,宗杭還會點評兩句,諸如「這道挺鮮的」、「這個肉有點柴」之類的。

  下一道是清蒸魚。

  宗杭在魚肚皮上夾了一筷子,送進嘴裡慢慢嚼,然後點頭:「這個也好,不過刺有點多,你們吃的時候要……」

  話到一半,突然一聲幹嘔,筷子脫手,從脖子到臉,赤紅如蝦。

  他兩手拼命去抓喉嚨,滾翻在地,不斷掙扎。

  井袖嚇得嘴唇都沒了血色,想上前去扶,易蕭厲聲喝了句:「別管他!」

  她盯著宗杭看。

 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,臉上手上,凸起道道血管,顏色發濁發暗。

  易蕭喃喃了句:「也是個次品。」

  ……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宗杭終於扶著桌腿站起來,低著頭,愣愣看手上那些駭人的血管漸漸消去。

  抬頭看易蕭時,她朝茶几上示意了一下:「繼續試下一道吧。」

  頓了頓,又添了句:「記住了,以後不能吃海味,河鮮也不行,有人問,你就說你海鮮過敏,吃了……會死人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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