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她說:「是,有志者事竟成,但有志者也得吃飽飯啊,酒店的工作好歹是個保障……」

  阿帕沒吭聲,他知道井袖說的是對的:突突車生意不好做,在暹粒,突突車比客人多,有時候一個客人,被四五輛車搶,人吃不飽飯,總被生計的事分心,志氣確實會短……

  但少年人心性,撞了牆也要顯擺兩句腦殼硬,他重又硬氣,反說井袖:「囉裡囉唆,顧著你自己吧。」

  井袖被他氣笑了:「我怎麼了?」

  「小少爺在大街上都能失蹤,說明社會複雜,你的客人也複雜,你這樣的,叫高危從業者,還有心思說我,多顧你自己吧。」

  小屁孩兒,張口閉口還論起「社會複雜」來了,井袖鼻子裡哼了一聲:「我們又不是黑按摩,接單有原則的,地點必須是在城區二星以上的酒店。」

  阿帕仰頭向著空氣,「哈,哈,哈」,乾笑三聲。

  他說:「二星以上怎麼了?壞人就不住酒店了?」

 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帕的話影響了,進電梯時,井袖心裡有點毛毛的。

  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酒店很老,是暹粒第一批面向華人遊客的住宿場所,陳設偏舊,走廊裡的感應燈時靈時不靈,電梯運行起來吱呀響,就跟隨時要出故障似的,不過仗著資歷久,門路多,勉強拽上了二星。

  根據以往的經驗,這兒的客人素質也偏低,壓價的、拖時間的、動手動腳的,都不在少數,要不是因為約客是個女人,井袖多半會推掉。

  走出電梯,時間剛剛好,她沿著走廊,一路找房號,找到了218房,正要抬手去敲,身後正對著的那扇門,無聲無息地開了。

  有個女人叫她:「井袖?」

  這也太突兀了,井袖嚇得一個激靈,茫然回頭。

  對面門裡很暗,大概拉了遮光簾,門只開了掌寬,女人全身都裹在暗裡,頭髮又有些遮臉——井袖看不清她面目,只隱約覺得是個中年女人,狀態不太好,似乎很疲憊。

  這女人怎麼會叫她的名字呢?井袖看看218的門牌,又轉頭看那女人,有點搞不清狀況。

  那女人話說得很和氣:「是我電話預約的,開始是住218,那個房間馬桶下水不好,就調到這間了。」

  「忘了跟你說了,後來想起來,看看時間,你也快到了,就想著當面說也一樣的。」

  這樣啊,井袖笑起來:「這酒店設備是老壞。」

  那女人也笑,往裡退了一步,把門拉開。

  屋裡挺暗的,這麼大白天,遮這麼嚴實,只開了一盞暈黃色的壁燈。

  不過稀奇古怪的客人本來就很多,井袖也見慣了。

  進到屋裡,她先把包拎到茶几上,一樣一樣往外拿按摩的服裝和用具,無意間一抬眼,看到那女人站在不遠處,正上下打量她。

  井袖有點尷尬,說實在的,應付男人她是有一套,但跟女客人相處,總有點局促。

  她指女人身上寬大的長袖連身浴袍:「那個……這種衣服,按摩起來不太方便,大家是同性,你要不介意,穿內衣就可以。」

  她終於看清這女人了,乾瘦,枯槁,如柴樣披拂的長髮下,露一張灰白色的臉,目光很黯淡,像是時刻都在失神。

  一看就知道氣血不暢,是需要多做全身按摩。

  那女人低頭看自己的衣服:「我以前受過傷,身上有疤,怕嚇到你。」

  井袖趕緊搖頭:「不會不會,事實上,受過傷的皮膚,跟完好的皮膚是不一樣的,按摩的時候手上更要分輕重,最好能讓我看到。」

  說完了又訥訥,覺得這女人雖然態度溫和,但自己在她面前,沒來由的很不自在。

  還是快進正題,早完事早好,她指了指洗手間:「我能進去……準備一下嗎?」

  那女人點了點頭。

  井袖拿著按摩工服進了洗手間,撳亮廁燈之後,想鎖個門,鼓搗了兩下,發現門簧壞了,只得放棄:反正內外都是女人,不怕偷窺。

  她手腳麻利地換上衣服,又開了水龍頭,打香皂洗手——手洗得乾淨點,待會抹按摩油也會順暢。

  洗著洗著,忽然皺起眉頭,盯著鏡子裡的場景看。

  怎麼說呢,這洗手間不大,屬於最標準的形制:人站在門口的話,正對著的是坐式馬桶,右邊是對著大牆鏡的洗手台,左邊是落地浴缸。

  洗手的時候,面對鏡子,可以把整個洗手間盡收眼底。

  但怪就怪在,浴缸上的浴簾,是全部拉合的。

  水聲嘩嘩中,井袖搓著手,後背漸漸發毛。

  這浴簾要真是敞開的,一覽無餘,她也不至於想東想西:偏偏拉這麼緊,讓人滿心不自在,總覺得裡頭藏了東西。

  井袖忍不住回頭看,心裡頭像有貓爪子在撓。

 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,浴缸那兒潮氣很重,也不建議這麼「悶」著,不方便散味兒。

  她瞥了眼洗手間的門,伸手把水龍頭擰到最大。

  她沒別的意思,就是看一眼,圖個心安。

  井袖放慢腳步過去,食指微勾,輕輕把浴簾貼牆的那一邊掀了條縫。

  觸目及處,腦子裡突然就爆了。

  那是一滿缸的水,呈薄透的鏽紅色,浴缸底下躺了一個人,小腿蜷著,可能是因為個子高,浴缸裝不下。

  井袖像被火灼了一般猛然撤手,險些尖叫出聲,好在反應及時,迅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

  浴簾還在輕微地晃動,她原地站著,一雙小腿抖得幾乎站不住。

  死變態、殺人犯、也許是連環殺人魔,阿帕說得沒錯,酒店也不是什麼清靜的地方。

  井袖周身發冷,她慢慢地、步子極輕地往後挪。

  要鎮定,要裝著沒事人一樣,出去給那個女人做按摩,然後瞅個空子,奪門就跑,出去了就尖叫,會有人聽見的,這裡是二樓,即便從樓梯上狂奔下去,也要不了幾秒……

  井袖忽然不動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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