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三線輪回 | 上頁 下頁
四三


  她耗了體力,情緒也低落,不想講話,連笑都嫌費勁。

  陳禿示意了一下西南角:「我聽說,素猜是碼粉的,跟緬甸那頭有聯繫。」

  老金三角被搗毀之後,各股販毒勢力往更偏遠的地方集中,據說在緬甸境內形成了勢力最大的一股——跟緬甸有聯繫,意味著這人不簡單,背後有靠山。

  易颯說:「我做得很小心,不會找到咱們頭上的。」

  陳禿歎氣:「就怕哪天有後患,麻煩。」

  他在道上混了那麼多年,見了太多屁股沒擦乾淨、後來被反噬的事兒,越活膽子越小,什麼人都不想得罪,什麼閒事都不想管。

  易颯不想再繼續這話題:「其實你聽他說的那些,跟我還是挺有淵源的,反正都救了,你就當我是人老了,心軟。」

  陳禿罵她:「又裝老……」

  這浮村裡,他能和易颯走得熟,起初招來過不少流言,有人猜測他是不是看人姑娘好看,想老牛吃嫩草,還有人懷疑他是到了做爹的年紀,把易颯當女兒一樣照顧。

  其實都不是。

  還真是因為她有著跟年齡不匹配的老成,跟他聊得上話。

  但他從沒問過她的來歷,在這兒,交朋友不問過往,不看將來,交的就是當下,再說了,沒一本子辛酸爛帳,能背井離鄉,流落到這混日子?

  不過話又說回來,沒點看家本領,也沒法在這混日子。

  印象中,只有一次,她隨口提了句家裡的事。

  那次是喝酒,借著三分醉意,陳禿笑她長了張大姑娘的臉,揣了顆老太太的心。

  易颯向他掰手指:「你看我,七個月喪母,三歲多喪姐、喪父,心裡不滄桑點也說不過去。」

  也是,普通人要人到中年才開始面臨送走至親這種事,她是馬不停蹄,生下來三年,送走三個。

  ……

  算了,陳禿也覺得自己太瞻前顧後了:救都救了,木已成舟,還能長回樹不成?那就掄開大槳往前劃吧。

  他只求儘量安全善後:「這事,就我們幾個知道,阿香是靠得住的,你那個姓丁的朋友,你去提醒,記得千萬關照他嘴要把嚴實,別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忽然皺眉,鼻翼翕動了兩下,奇道:「什麼味道?」

  易颯也聞到了。

  那是煮沸的白酒味。

  易颯走進廚房。

  果然是黎真香在開灶頭煮酒,鍋裡的酒氣騰騰的,她手忙腳亂關掉,問邊上的丁磧:「是這樣嗎?」

  丁磧點頭:「涼透了,再煮,反復三次,就行了。」

  黎真香點頭,同時抱怨:「哎呦你們中國人,規矩好多哦。」

  丁磧這才回頭看易颯,解釋說:「我猜你今天坐了水,晚上應該拿酒湯送藥,就先準備起來了。」

  坐水,是女七試的第一考,通俗點說,就是比誰在水下待得時間長,他們叫「坐水」,取端坐如山之意。

  易颯坐水,在水鬼三姓中,幾乎是個傳奇。

  那一年,三九天的女七試選在「長江萬里長,險段在荊江」的荊江河段,包了一艘遊船,載了二十七個丁、姜、易三姓中滿七歲的女孩。

  考試規則很簡單,所有女孩著背心短褲,帶一把烏鬼匕首,身上捆石頭,一根長繩連著水面的浮標,浮標上標著各自的姓。

  然後沉江。

  船上有鐘錶,也同時點香,看誰沉的時間長,憋不住的,就拿匕首割斷捆繩,自己遊上來,為了以防萬一,還專門安排了人,穿著腳蹼背著氧氣筒下去,以便及時營救。

  那場景說起來,是頗有點壯觀的,時候一到,所有女孩倒身翻下船舷,撲通撲通入水,像下餃子。

  接下來就是等待。

  陸續有人浮上來,像湯圓滾熟了上漂,每上來一個,船上的人就唱數、報時間,然後收標。

  三姓的人都趴在船欄上看,自家標還在水裡的,歡欣雀躍,自家標被收了的,臉上無光。

  連收了二十六個,水裡只剩了一個易家標。

  香燒完了,鐘錶滴答滴答,船上開始蕩漾開一片蜂噪般的竊竊私語,所有人都在說:「看來易家,又要出一個水鬼了。」

  ……

  不過坐水之後,體力消耗很大,需要拿三沸三涼的酒送藥,以便補一場深睡眠。

  這藥,從前是藥丸,現在與時俱進,磨成藥劑,裝在膠囊裡。

  易颯嗯了一聲,不大想搭理丁磧,總覺得這人無事獻殷勤,身上透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勁。

  她看黎真香忙活,忽然想到了什麼:「香姐,那天晚上,你看到丁磧被人襲擊了是不是?」

  黎真香點頭,一臉心悸。

  「那你能不能回想一下……」

  要死了,還要回想,黎真香拼命擺手:「不要啦伊薩,嚇死人的,我拼命想忘記,你還讓我想……」

  易颯笑著過去,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,幫黎真香壯膽:「幫個忙嘛香姐,誰都沒看到,丁磧自己都沒看到,只有你看到了,你再回想一下,沒准能想起什麼細節。」

  黎真香歎氣,她知道易颯的脾氣:這姑娘看起來好說話,其實性子固執,有時還強人所難,自己是拗不過她的。

  她發牢騷:「也沒看到什麼,那天都跟你們說了啊,長頭髮,是個女的,然後就是兩條胳膊,嚇死人……」

  易颯很有耐心:「不急,香姐,你閉上眼睛,再想仔細點,當時天上飄小雨,丁磧在水臺上刷牙,你洗好了鍋盆,拿出來控水,你看到什麼了?」

  黎真香閉上眼睛,嘟嘟嚷嚷:「就是胳膊啊,我都沒看到臉,丁先生拿牙刷插她,插了好幾下,她也不鬆手,嚇得我盆都摔了,她……」

  她忽然停下,眉目間現出些許嫌惡來。

  易颯心裡一動:「香姐?」

  黎真香睜開眼睛,先打了個寒噤,然後不住拿手去撫自己胸口:「啊呦,她胳膊上,像刀子割過,一道一道,好多疤啊……」

  是嗎?

  易颯轉頭看丁磧。

  那天晚上,她雖然沒有近身去驗看,但她記得很清楚。

  馬悠的胳膊上很平滑,沒有疤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