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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湄公河。

  所以亞洲第三條長河的全稱,叫「瀾滄江-湄公河」,中間加個連接號,首尾都不能落。

  丁磧長在黃河邊,活在最正統古老的文化習俗裡,看西南邊地關山萬重,隔閡也萬重關山,更何況,易颯後來還去了東南亞長住。

  這讓他覺得水鬼三姓中沿瀾滄江畔討生活的「易」姓,也跟地圖上的瀾滄江一樣,冷漠、疏離,叫人熱絡不起來。

  烏鬼忽然從距離小船不遠的湖面處竄出,腦袋擺錘樣一甩,把一條魚穩穩甩進船艙。

  那條魚在艙底垂死掙扎,帶腥味的水點灑得到處都是。

  易颯拿鞋尖把那條魚撥到角落裡:「烏鬼今天表現不錯,我們有魚吃了。」

  丁磧盯著烏鬼看:「我聽說,你們養的烏鬼,出生後只吃血鱔,滿六十天的時候要喂一對死人眼珠子,這樣,下了水之後,活的死的,它都能看見。」

  易颯眼皮都沒抬:「封建迷信,這你也信?」

  丁磧覺得她說話極其刁滑,三言兩語築成銅牆鐵壁,讓你沒法拆招。

  只好岔開話題:「你每天就幹這些事?」

  易颯說:「是啊,過日子嘛,日復一日,誰還整天變著法子畫花?是不是很無聊?無聊你就回國去吧。」

  ……

  易颯這人倒是不矯飾,每時每刻都不忘提醒他:你不受歡迎,你早點滾吧,你在這我不自在。

  丁磧垂下眼皮,灌了口水漱口,然後蹲下身子,省得吐水時髒水濺到身上。

  一遍漱完,正要漱第二遍,忽然注意到,剛剛吐水的地方,浮塵髒沫間,粼粼水光下,似乎有個怪異的形狀……

  他想低頭去看,就在這個時候,嘩啦一聲,水下驟然伸出兩條青白色手臂,瞬間纏住他脖頸,緊接著大力湧來,看情形是要拖他下水。

  丁磧心叫糟糕,腰臀處猛然發力,想借著下半身的力量把身形頓住,但壞就壞在他站得離邊沿太近,力使出來沒支點,上半身眼看就要下傾……

  電光石火間,他雙手拼命扒住平臺的木板邊沿,兩腿後滑,成功改蹲為趴,但那東西力氣奇大,丁磧直覺身子還在被往下拖移,駭出一身冷汗,情急之下牙關死咬,騰出一隻手來,快速摸到掉在地上的牙刷,用力一屈,拗斷刷頭,然後不管不顧,向著那東西狠狠插戳……

  也不知來回幾次,耳邊忽然傳來水盆跌落的震響和黎真香的尖叫,那股大力倏地脫去,咕嚕嚕泛著水泡隱入水中,丁磧仰身跌坐到露臺上,大口喘著粗氣,脖頸間一片血污。

  易颯收到消息過來的時候,陳禿已經幫丁磧做了簡單處理,這頭天熱,又濕,不建議包紮得嚴實,所以只在脖子那一圈塗了很多紫藥水,乍看跟包了塊紫色圍脖似的。

  黎真香嚇得不輕,一張臉煞白煞白,跟易颯說是水裡有個女的,要把丁磧拖下去,而且,比起丁磧,她更擔心那個女的,因為她看得明明白白,丁磧那根斷了的牙刷柄,有兩次好像插進那女人頭裡去了。

  言下之意是,那女的怕是有性命之憂,又絮絮叨叨說應該找幾個水性好的漢子下去看看,指不定屍體現在就在大家腳底下。

  易颯湊近了,看丁磧脖子上的傷痕。

  一道一道,明顯是用指甲狠抓出來的,有幾道見肉,血裡混著藥水,看得她有點噁心。

  陳禿也滿心納悶,他沒看到現場,沒那麼大視覺震撼,聽描述,只覺得是有人要對付丁磧:「他這剛來,不至於得罪什麼人吧?」

  易颯垂下眼,丁磧恰抬頭看她,兩人的目光中途交匯,像過了一回太極推手,互掂輕重之後旋即收回,各自心領神會。

  她回答:「我去看看,他這傷,你再給打個狂犬疫苗吧,保險。」

  易颯一手打大手電筒,一手拎著合金鋼的細棒球棍,在平臺邊沿且走且看。

  這棒球棍中空,分量不算重,但因為金屬材質,擊打出去很有斤兩,再兼細長好看,基本不占地方,很適合女人防身。

  易颯的這根,白天扔船裡,晚上倚床頭。

  那個摸進她房裡的男人,一條腿落下殘疾,就是拜這根棒球棍所賜。

  黎真香遠遠跟在後頭,儘量遠離靠水的邊沿,膽戰心驚提醒她:「伊薩,你離水遠一點,萬一有人再冒出來……」

  黎真香開始念念有詞,她信奉越南本土宗教高臺教,這教派相容並包,東西方諸神共處,供奉釋迦牟尼、耶穌,也供李白、莎士比亞、牛頓,她每次心悸求神保佑,都要念叨七八個名字。

  易颯在丁磧出事的地方蹲下,手電筒光掃過他用力時掰劈裂的木板,也掃過露臺下微微晃動的、並無異樣的水面。

  不遠處,烏鬼肅然直立,羽翅緊收,只兩隻綠瑩瑩的眼睛裡煞氣彌漫。

  易颯關掉手電筒,回頭看黎真香:「香姐,我送你吧。」

  黎真香住的離這有段距離,以往都是晚飯過後收拾完了搭船走,今天被丁磧這事一攪,誤了時候了。

  送完黎真香回來,浮村裡大多數人家都已經滅了燈,船屋一旦沒了光亮,就只剩下黑漆漆的輪廓。

  大湖悄靜,小船的馬達聲又悶又低,攪著水花,七拐八繞,又繞回陳禿的船屋前。

  陳禿已經睡下了,船屋黑了大半,只雜物房敞著門,亮一盞暈黃孤燈。

  門口近水的邊沿處,烏鬼和丁磧肩並肩蹲著,丁磧在抽煙,煙灰彈進腳下的水裡。

  易颯把船靠過去:「牙刷柄給我。」

  丁磧像是早等著這句,抬手就遞過來。

  「洗過嗎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易颯把斷口尖銳的牙刷柄拿到眼前細看:「捅到肉的,有幾次?」

  「十三次。」

  「十三次都沒血?」

  她邊說,邊把牙刷柄送到鼻端。

  這一次,她眉頭擰起,過了幾秒才開口:「有點臭。」

  丁磧笑笑:「是死人的腐臭吧?」

  易颯沒看他,把牙刷柄托到烏鬼面前:「別亂說,這大湖一向乾淨。」

  「乾淨」這兩個字上,落了重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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