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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——我要死了。

  ——嚇死我了,我是個小孩子……

  以上是水鬼三姓中廣為流傳的版本。

  但故事在丁長盛那兒還有後續:女人們給小易颯洗澡的時候,他拿棍子一件件挑著她被脫下來的衣服看。

  從貼身的襯衣、到毛衣、到綠底白點的厚棉襖。

  衣服都破爛,每一件上都有血。

  但她身上,一道傷口都沒有。

  ……

  丁磧言辭懇切:「你那麼小就死裡逃生,後來又做了易家的水鬼,對我來說,你特別神秘,所以我就是想看看……」

  易颯打斷他:「要看兩天?」

  丁磧一時語塞。

  易颯又笑了,她抬手歪了歪竹笠帽,以便更快控掉上頭的雨水:「放心吧,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。」

  丁磧垂在身側的手不易察覺地蜷了一下。

  易颯走近幾步,聲音低得像耳語:「一連盯了兩天,連我出城都跟著,無非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了什麼奇怪的事,行為舉止有什麼不正常的……」

  「三江源變故之後,你乾爹丁長盛一直盯著我不放,堅持認為我有問題,還主張把我關起來……結果呢,我長這麼大,不正常過嗎?體檢出過問題嗎?」

  她冷笑:「我懶得跟你們囉嗦,所以住得遠遠的,連國境都出了,就是圖個清靜。沒想到丁長盛手這麼長,非要派你來『探望』我。」

  她語帶譏誚:「誰不知道這『探望』是什麼意思啊。」

  「不過無所謂,我這人沒秘密,不怕你探望,我包你吃住,包多久都行,看你能探出什麼來。」

  說完了,掉頭就走,身形在門口一晃,就融進雨幕中。

  烏鬼張著翅膀跟上。

  一長一短兩個影子,在雨裡扭曲,被風吹得飄飄晃晃,像魅。

  丁磧原地站了很久,然後長長舒了口氣。

  他掏出手機,給丁長盛發短信。

  信號很弱,便秘樣的發送進度條閃了很久,才把那幾個字送了出去。

  ——她還不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。

  §第一卷 湄公河·水鬼 第十七章

  宗杭在屋角坐了一夜。

  這間屋架在水上,地面是拿木板釘起來的,很多拼接錯位,透過這些或大或小的縫隙,可以看到下頭黑得泛亮的水面。

  下了半夜的雨,水面似乎又上來點了,天微微亮的時候,他朝著面前的漏縫吐了口唾沫。

  唾沫混著血,又粘又膩,帶著在嘴裡悶了一夜的難聞味道,準確地漏過縫隙,浮在下頭的水面上,不沉,也不飄走,浮成眼裡的一顆釘,像是要專門噁心他。

  他舌頭嘗試著往後槽去,剛一動就痛地噝噝吸氣,一張臉都糾起來了。

  其實不用舔,也知道那兒少了顆牙,多了汪帶血的空腔。

  昨天,見到馬老頭之後,他開始是憤怒的,回神之後,忽然狂喜。

  是個大烏龍,抓錯人了,他爸沒事,一家子都沒事,自己也是急糊塗了:昨兒宗必勝還從國內給他打電話呢,這得多大仇,還給整個跨國綁架。

  宗杭攥緊拳頭,砰砰砸木門,捶板牆,大吼:「有沒有人哪,是個誤會,來個人聽我說啊!」

  綁他那幾個人把他一扔了事,早走遠了。

  宗杭卻越敲越急,額頭上出了津津一層汗:即便是烏龍,但距離被綁架都快過了一天了,龍宋肯定報警了,宗必勝也八成被驚動了,家裡家外,估計早亂成一鍋粥了。

  他氣急攻心,拿腳狠狠踹門。

  馬老頭在邊上看他,猶豫再三,囁嚅著開了口:「那個……」

  他想提醒宗杭,負責看守這間屋的是個體重接近兩百斤的肥佬,嗜酒,狂躁,打起人來手上沒個輕重。

  宗杭吼:「你他媽閉嘴!」

  他快恨死馬老頭了。

  他拼盡力氣,又捶又砸,到後來聲音都啞了:「來個人啊,大家把話說清楚啊,不是我啊,我不姓馬……」

  門上傳來開鎖的聲音。

  宗杭精神一振,正想迎上去,門被踹開了。

  酒氣撲面而來,門口站著的肥佬身形像尊鐵塔,手裡握了把老虎鉗。

  就是這把老虎鉗,鉗掉了他一顆牙。

  拔牙時,宗杭掙扎得很凶,聲嘶力竭,痛得全身痙攣,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,馬老頭想過來幫忙,被肥佬一巴掌扇趴下,半天沒能爬起來。

  然後,肥佬用老虎鉗夾著那顆帶血的牙在他眼前晃,噓了一聲,說:「Silence(保持安靜)。」

  ……

  那之後,宗杭就沒說過一句話,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痛麻木了,又懷疑牙槽裡是不是有根神經直通大腦,牙拔了,連帶著腦子也壞了一部分,所以整個人才這麼呆滯。

  他也想明白了,中餐館裡那兩個朝他賠禮道歉的柬埔寨人,大概是假的——因為如果是真的,就不會發生這檔子事了。

  馬老頭搓著手過來給他賠了不是:「你說這,我也不曉得怎麼把你給抓來了……」

  宗杭想冷笑,臉不給力,聲音也上不來,只鼻子裡噴了兩道氣。

  為什麼把我給抓來了,你自己心裡沒點B數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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