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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上了露臺,井袖遞了本書過來:「喏,送你的。」

  禮物?

  宗杭猝不及防,接過來一看,是她提過的那本《吳哥之美》,封面花花綠綠,又是佛頭又是佛塔,內容也像盜印的,但這無關緊要。

  他結結巴巴:「這……這怎麼好意思,還專門給我買本書。」

  井袖說:「不是專門,順手,樓下旅遊商店就有,你去吳哥逛,有些小孩拿籃子提著這書,專找中國人買。」

  「順手」也怪不好意思的,加上自己思想狹隘,這兩天一直有意無意回避她……

  宗杭汗顏,覺得兩相對比,誰磊落誰不大氣一目了然。

  他找話說:「你告訴我地方,讓我去買不就行了……」

  井袖興致不高:「沒事,也不貴,我這兩天就走了,想著認識一場,看到了就買了。」

  走了?

  也是,她一舉一動由客人決定。

  宗杭探身向她身後的房間看,看不到什麼,但客房裡明顯安靜,落寞冷清的那種安靜。

  宗杭說:「你的……朋友,又不在啊?他來找什麼人啊?找著了嗎?」

  「不知道,白天讓我幫忙,租了輛摩托車。說臨時有事,酒店是續到明天的,晚上他如果不回來,應該就不回來了,讓我自己退房走。」

 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,不哭不鬧,但語氣裡洶湧著所有情緒,恰如其分傳達給他,讓他即便不十分理解,也能窺得三四分。

  宗杭小心翼翼:「你沒事吧?」

  然後開玩笑:「幹嘛啊,不是處出感情來了,捨不得他吧……」

  井袖沒吭聲,臉色有點難看。

  宗杭緊急把話頭刹住。

  這才幾天啊,按說她閱盡千帆,經歷應該豐富,皮肉買賣裡沒真情,不該做動心動情這種事啊,而且之前接觸,覺得她挺瀟灑通透的……

  宗杭十分尷尬,低頭看看腳,又伸手摸摸欄杆,欄杆是鐵質的,掉漆的地方有點鏽。

  最後抬起頭,看向遠處。

  那一處的燈光比周遭要亮,半天上的雲都映上了彩,朦朦朧朧,光影流轉。

  宗杭正看得入神,井袖說了句:「那是老市場區。」

  謝天謝地,終於有新的話頭了,宗杭趕緊抓住,生怕又溺回剛剛尷尬的境地裡。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井袖笑笑,說:「因為熱鬧唄。」

  嚴格說起來,去掉周圍的那些遺址、藤蔓叢生的密林,暹粒市區的面積,也只幾平方公里。

  老市場區,是這不大的市區裡最熱鬧的那個「磁核」,而只要稍稍遠離這區域,一切就會歸於本來面目,如同這個還不發達的國家本身:寥落的街道、低矮的房屋、連電燈的光都稀疏難得。

  所以場內人磁屑般被牢牢吸附,像無數翻飛的蛾裹一盞明火,不到夜深曲終燈花盡,不願散。

  當然,總有提前退場的。

  丁磧跨坐在摩托車上,等在岔道街口處的陰影裡,看主街人來人往。

  這是天然的窺視處:離主街的熱鬧一線之隔,卻人煙稀少——遊客們大多只是抬眼朝這裡看看,覺得巷窄燈暗,於是當它不存在。

  就算偶有一兩個誤入的,看到摩托車手,也會覺得再正常不過:摩托車是這兒最主要的交通工具,其普及率,類似於中國八九十年代的自行車。

  丁磧從小在黃河邊長大,看什麼都像河:主街是幹流,水來潮湧,岔道是支流,脈細浪平。

  至於他什麼時候驅車匯入幹流人潮,要看易颯什麼時候動身。

  他的目光看似橫掃漫蕩,其實從沒離開過那一處——

  那輛突突車酒吧前頭,橫著另一輛半舊的摩托車,車把手上掛了個全盔的珠灰色車手頭盔,鞍座前端,立了個很老很舊的手提式錄放影機——擱在中國,應該是值得出錢收藏的老貨品了,但在這兒,依然在使用,再老再舊也不顯突兀。

  易颯挨著車站著,正跟包租的人交代事項:指指酒水,大概要他注意臨期貨,又示意繞車週一匝的彩燈,有幾處瞎了火,需要更換。

  丁磧耐心等著,他打聽過,她今晚要走。

  果然,沒過多久,她跨上摩托車,罩上頭盔,熟練地搭上襻帶,盔鏡上映滿街面上的光怪陸離。

  然後發動。

  丁磧隨即掛檔,車子從陰影的胎體裡鑽出,直入燈光大亮的主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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