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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八


  10點剛過,他就示意收工紮營。

  語氣不大對,一萬三他們都有察覺,面面相覷間人人噤聲,很自覺地理帳篷、壓地布、打地釘。

  羅韌坐在遠些的地方,賞金獵人擱在腳邊,胳膊架在屈起的膝蓋上,頭垂下去,疲憊地抵住交疊的手背。

  木代走過去,坐在他邊上,也不吭聲,看到他衣領上有沾到的草葉,輕輕拈了扔掉。

  羅韌低聲說了句:「這辦法行不大通。」

  木代說:「行不通就行不通唄。」

  語氣輕鬆的很,羅韌有點意外:「不著急嗎?」

  她答:「最差不過是找不到誤了時間,誤就誤唄。」

  羅韌提醒她:「一旦誤了時間,其它六根也就封不住了,到時候,所有的凶簡都是瞄著我們的。」

  「那就來唄,誰怕誰啊。」

  羅韌盯著她看:「什麼時候看這麼開了?」

  木代順手在腳邊拔了根草葉子,拈在手裡彎彎折折了好大一會,才說:「我不想看你發愁。」

  羅韌失笑:「發愁倒未必。」

  頓了頓,輕聲說:「只是,大家都聽我的,我出的主意,讓人白忙活一場,又耽誤時間,難免覺得抱歉。」

  這是真心話,他當領頭羊太久了,不管是在菲律賓,還是這趟回來,發號施令並不風光,很多決定做的妥不妥當,大的決定性命,小的影響心氣。

  其實很累,做對了別人覺得理所當然,做錯了自己都很難放過自己,還要克制著,不去表現。

  木代扔了草葉子,過去抱住他腿,下巴擱在他膝蓋上,說:「羅小刀,看我看我。」

  羅韌說:「怎麼,你很好看嗎?」

  其實心裡承認,真的好看,好看還在其次,小臉仰著,長髮披著,眼睛黑亮黑亮的,實在可愛。

  他一直喜歡叫她「小丫頭」、「小姑娘」,倒不是真的覺得她年紀小,而是這麼難得,她經歷了那麼多事,身上始終沒有失卻嬌憨可愛的勁兒。

  木代說的很認真。

  「羅小刀,我自己腦子笨,非到性命攸關,也不願動腦筋。遇到事情想不出好的辦法,也不會全盤安排,我早就認命了,我就不是當領導的材料,只能跟著人家,指哪打哪。」

  羅韌笑出聲來,伸出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。

  「所以我心裡清楚的很,你出力受累,去做擔責任的事,做好了固然好,做不好也是正常,畢竟事情那麼棘手,誰也不能保證一下子就找著方向。」

  「幹嘛覺得抱歉啊,誰都不會抱怨你,也沒資格去抱怨——人不能當了甩手大爺,只出嘴來挑刺,哪有這麼輕省的事,多做多錯不做不錯,那以後就沒做事的人啦。」

  羅韌看了她好久,才說:「木代像個貼心的小棉襖一樣。」

  「怎麼男人也喜歡小棉襖嗎?」

  「誰的心不捂都會涼的。」

  木代笑,過了會低聲說:「羅小刀,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嗎?」

  「你說。」

  「我以前,特別想當女俠,很酷,很威風的那種,尤其是雯雯死了之後。」

  說到雯雯的時候,她吸了吸鼻子,眼睛有點水亮。

  羅韌手掌覆在她的頭髮上,她的頭髮細軟,卻又根根熨帖著他的掌心,生暖。

  「我跟師父這麼說,跟大師兄也這麼說,後來遇到你,覺得你很厲害,又想能跟你比肩,不想做小姑娘,師父也跟我說,一定要自己立起來。」

  「可是後來,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,我發現……」

  她眉頭皺起來,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說:「我發現……我其實特別喜歡你照顧我,你幫我把事情做在前頭了,不管是做飯、搭帳篷、披件衣服,還是囑咐我用電擊槍的時候注意這個那個,我都要暗搓搓的歡喜半天。」

  她歎氣:「羅小刀,其實我這樣不好吧,是不是太不求上進了?是不是太依賴別人了?唉,我會改的。可是沒辦法,心裡還是喜歡。」

  她那麼認真,自說自話,怕人反感,又自我分析,信誓旦旦要改,一本正經。

  羅韌一直看著她微笑,眼眶卻有點發熱。

  他想,其實原因在於,木代一直不缺人照顧她,保她衣食無憂,但她從來都缺愛。

  項思蘭並不愛她,霍子紅對她很好,但她始終知道自己是被收養,小心翼翼,小小年紀就藏很多心思,偶爾會對梅花九娘撒嬌,但師父臉色一變,她就知道要長跪,要恪守弟子禮。

  所以,一丁點的愛,她都歡歡喜喜,歪了腦袋去聽去看,有人教女孩子要端著掖著,情場之如戰場,要欲擒故縱,要誘敵深入,她反而全沒有這心思,她是那種會低著頭、搓著手、紅著臉兒、蹭著腳尖,磕磕絆絆的說「哎呀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啊」的姑娘。

  ——羅小刀,我這樣不好吧?

  有什麼好不好的,只要有情,所有怪癖都是蜜糖。

  羅韌壓低聲音:「也是巧了,我特別喜歡照顧我女朋友。要麼……咱倆交往一下?」

  木代想了想說:「我看行。」

  兩人互相對著看,神秘兮兮,笑意都繃在嘴角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嘹亮的啼叫聲忽然響起。

  那是熟悉的……

  「呵……哆……囉……」

  時間稍稍回拉那麼一點。

  曹嚴華他們在理帳篷,由於達成一致不窩裡鬥,現在矛頭一致對外:小學生交的貨品質太次,曹解放太不爭氣,那酒沒准是造假的,沒想像的那麼烈……

  就在這個時候,一直在邊上呼呼大睡的曹解放忽然動了一下。

  三個人都看見了,幾乎是同時停下了手上的活計。

  再然後,眾目睽睽之下,曹解放噌的一下,不敢說是鯉魚打挺,也至少是動作異常敏捷俐落的,站起來了。

  目光炯炯,還透那麼點點走火入魔徵兆的紅。

  炎紅砂頭皮有點發麻,小聲對一萬三說:「我怎麼覺得有點……瘮的慌呢?」

  一萬三也覺得不對,他伸出手臂,推擋著炎紅砂和曹嚴華往後挪:「我跟你們說,解放是有暴力歷史的,有句老話,叫醉漢不認人,打了白打。咱退後點,退後……」

  話音未落,曹解放已經單方面吹響了戰鬥的號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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