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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一


  而同一時間,在病房裡,和羅韌說著話的霍子紅,突然憤怒。

  她搖晃著羅韌的身體,問他:「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?羅小刀,你要麼醒過來,要麼幹乾脆脆離開。木代從前只會哭,她現在不哭,那麼愁,我情願她哭……」

  她淚水蒙住了眼睛,恍惚中,醫務人員慌慌張張進來,連勸帶搡的把她拉出去,青木鐵青了臉站在她面前,生硬地同她講話,好像在說,請你以後,不要這麼無禮的打擾羅。

  ……

  木代清楚的記得,那是羅韌昏迷後的第二十四天。

  那天晚上,酒吧裡分外熱鬧,開了很浮誇的重音樂,木代和炎紅砂都在點單幫忙,氣氛很嗨,曹解放張著小翅膀在吧台的方寸之地撲騰騰跑來跑去,很多客人給它拍照,曹解放已然駕輕就熟,鏡頭一開,它就定住了一個pose,上道的很。

  木代想著,怎麼每個人,都這麼開心呢?

  給客人點單的時候,她無意間回轉頭,看到曹嚴華接了個電話,接完了,神情激動,向著她喊著什麼。

  什麼?音樂聲太吵,她聽不見,疑惑著向著曹嚴華做了個手勢,曹嚴華急的跳腳,又吼了幾嗓子,然後突然沖著一萬三大叫。

  後來,木代才知道,他吼的是:「關掉!關掉!」

  音樂聲忽然停下,整個酒吧陷入了背景音忽然撤去後的一片譁然,木代看到,曹嚴華爬到吧臺上,朝著她吼:「小師父,我小羅哥醒啦!」

  是嗎?

  木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,點單的客人跟她說了什麼,見她沒注意,又拉拉她的圍裙裙邊,說:「一杯藍山,謝謝。」

  木代說:「好的。」

  點完單,她還是那麼站著,也不走,有眼淚滴到玻璃檯子上,一滴,兩滴。

  那個客人奇怪的抬頭看她,木代流著淚,看著他笑,說:「謝謝你啊。」

  §第七卷 第4章

  木代跌跌撞撞地上樓換衣裳,曹嚴華滿臉放光,也喜不自禁地想招呼人同去醫院,一萬三一把拽住他:「有點眼力勁兒沒有,當然是小老闆娘先去啊,咱們遲點出發。」

  也是,天大地大,有情人最大。

  有客人鼓噪:「老闆,音樂怎麼停了?繼續放音樂啊。」

  一萬三往那頭揚了揚下巴:「等著哈。」

  電腦上鼓搗了一陣,歡快的音樂就響起來了。

  「哎~今天是個好日子,心想的事兒都能成,明天是個好日子,打開了家門~咱迎春風……」

  短暫的寂靜之後,客人們哄堂大笑。

  有人喊,老闆,夠土的啊,也有人嚷嚷,玩兒的就是個性,那些歐美的小情小調,早聽膩了,聽得人胃兒都泛酸水,還是咱中國的調兒聽著舒服。

  既然有客人支持,這過大年的歌就一直放下去了,鼓點樣的樂聲透過樓板,盈滿二樓的房間和走道。

  木代換好衣服,急匆匆出來,險些撞上霍子紅。

  她不好意思地笑,說:「紅姨,我去看羅小刀。」

  霍子紅笑著點頭,腳下卻沒動,頓了頓輕聲說:「木代,先把頭髮染一染再去吧。」

  木代趕到重症病房,顫抖著手推開內室的門,看到青木坐在床邊,羅韌並沒有醒,依然睡著。

  她忽然茫然,心裡陡地一沉。

  青木知道她誤會了,很快給她解釋:剛剛是醒了,說了幾句話,持續的時間不長,又昏沉沉睡過去了。不過醫生說了,這是鼓舞人心的大好徵兆,家屬可以鬆口氣了。

  是嗎,木代微笑,就那樣推著門,站在門口,也不知道該進去還是退出來。

  問青木:「羅小刀都說了什麼啊?」

  「問你有沒有事,大家是不是平安,獵豹死了沒有,自己睡了多久,就這幾句。」

  木代「哦」了一聲,點頭,一直笑,眼前有點模糊,說:嗯,挺好,挺好的。

  站了一會之後,青木走過來,說:「你陪著吧,我下去吃點飯。」

  木代愣了一下,青木走過去之後,她才回頭問他:「你不怕我殺了羅小刀啊?」

  青木沒理她,大步向走廊盡頭走去,腿上的外接鋼架咯噔咯噔響。

  門關上,屋子裡安靜極了,燈光調到了適合病人休息的最柔和亮度,記錄各項生命體征儀器上的數碼數位一閃一閃的,羅韌的呼吸聲勻長,透著綿綿的力。

  木代在病床邊坐下來,目不轉睛看羅韌的臉,高挺的鼻樑,閉目時眼瞼下的陰影,皺起的眉頭,微抿的唇。

  儘量壓低聲音,說:「羅小刀,你醒啦?」

  「我不吵你,你好好睡。」

  她籲一口氣,胳膊交疊著趴在床邊上,一直帶著笑看他,覺得生活真真美妙,這房間裡的一切陳設都合人心意,大師兄沒騙她,她並不最幸運,但也不最倒楣,從小到大,還是有那麼點小運氣,撲通一聲砸到她腦袋上的。

  有一句英語俚語說,Pain past is pleasure,能安穩度過的痛苦就是久長的歡樂,這話說得真好,羅小刀醒了,再沒什麼事好讓她煩惱了,以後或許還會遇到難纏的對手,但是這世上能有幾個獵豹呢。

  連獵豹都俯首在過往的塵埃裡了,面前迤邐展開的,就是一條康莊大道。

  木代輕輕闔上眼睛,唇邊兀自帶著笑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。

  青木回來的時候,從探視鏡裡,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,真奇怪,這麼多日子以來,他都很緊張木代單獨跟羅韌在一起,這一時刻,他反而不忐忑了。

  忽然想起由紀子。

  羅韌昏迷的時候,他給由紀子打過電話,吞吞吐吐,問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,她有沒有遇到新的合適的人。

  由紀子很嚴肅,回答:「青木君,這是我的私事,如果我沒有記錯,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。」

  青木尷尬到說不出話來,這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?他離開她的時候,就曾生硬掰開她死死抱住自己的手,說:「由紀子,忘掉我,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。」

  他不想掛電話,濁重的呼吸,透過聽筒,穿過那條兩國間的水道,抵達另一頭。

  現在的日本,櫻花季已經過了,而富士山上,就要開始飄雪了,北部列島,冰涼的海浪正拍打海岸,捕鯨船也許就要遠航,這個時代,還有幾個溫柔的女子會唱枕歌呢?

  由紀子說:「青木君如果想重新追求我,看來要下一番功夫,畢竟我對青木君已經有了成見,而青木君上一次追求我時用的伎倆,我已經熟悉,不會再那麼容易心動。」

  青木笑起來,從由紀子的話裡,他聽到希望,像土下的種子頂開土壤,發芽。

  像俳句裡說的:我庭小草複萌發,無限天地行將綠。

  無限天地行將綠,多像鋪展開的希望,如同羅為他規劃的那樣:好好過日子,生很多孩子,子孫滿堂,做個哪怕牙齒掉光了,都還能跟人打架的老頭。

  他是該,回到日本去了。

  ……

  回過神時,青木突然看到,羅韌睜開了眼睛。

  他先看到青木,笑了一下,然後目光轉向身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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