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三四四


  車子開動,並不去追,而是直接開上了最近的高處,停下。

  從高處的視角,可以看到獵豹的位置、她離開的方向,和阡陌縱橫的路道。

  一萬三抱著曹解放,緊張的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,咽著唾沫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:「你想怎麼樣?」

  青木對著後視鏡裡的一萬三笑了一下:「從岔路,繞到她對面,裝著是偶遇,然後,加速,撞死她!」

  話音未落,驀地一腳踩下油門。

  一萬三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這場景。

  從前,他招搖撞騙,但從未想過要殺人。

  晨曦漸起,清晨薄涼的霧氣在四周彌漫,這是條田埂土道,邊上有條小河,四野泛著青綠色,車子在土道上顛簸,而遠處,有個踉踉蹌蹌的人影。

  那就是獵豹嗎?一萬三屏住呼吸,下意識的,伸手捏住懷中曹解放的雞嘴,曹解放的小眼睛滴溜溜的,像是知道形勢嚴峻,反常的安靜。

  青木死死盯住那個漸行漸近的點,車子開的不急不緩,居然還平靜的跟一萬三聊天。

  「即便咱們不撞她,她大概也會搶車的。」

  「你把她撞死了怎麼辦?這是……殺人呢。」

  他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:「我本來就是來殺她的,你以為,我是來交朋友的嗎?」

  距離越來越近了。

  一萬三用力抓住車邊把手,儘量低下頭把身子窩成一團,車子油門踩盡驟然加速的時候,他感覺耳邊都有呼呼風聲——砰的一聲,車身似乎重重撞上什麼,然後一直往前,劇烈顛簸了一下,停下。

  這是……碾過去了嗎?

  一萬三毛骨悚然,坐在車裡半晌沒動,過了會聽到開門聲,青木下車了。

  他咽了口唾沫,也趕緊跟下來,看到青木走到獵豹邊上,蹲下來。

  一萬三有點怵頭,不敢過去看。

  那就是獵豹嗎?羅韌他們口中窮凶極惡的獵豹?就這樣,被鄉間小路上,一輛普普通通的小麵包車給撞死了?

  一萬三腦子裡滑稽似的冒出一句話來。

  活的跋扈,死的窩囊。

  青木伸出手,探獵豹鼻息,拭她心跳,冷漠地看她全身痙攣,又掀開眼皮,看她的眼睛。

  說:「這只眼睛,好像被燒過一樣。」

  說話間,扯下她眼罩。

  那只瞎了的眼睛,眼皮耷拉著,了無生氣。

  不遠處傳來晨鳥的婉轉啼聲,曹解放搖搖晃晃,沿著河堤下到河岸,頗為歡快地翹著屁股左啄右啄,一萬三慢慢挪到青木身邊,有些瑟縮地看獵豹的屍體。

  「她……死了嗎?」

  青木笑了一下,從兜裡掏出揉皺的煙盒,取了一支點上,自己吸了一口,然後蹲下來,挖了個小坑,把煙斜插在裡頭,說:「差不多了。」

  差不多了嗎?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。

  電光火石間,一萬三忽然想到什麼:不是說獵豹身上有凶簡嗎?不是應該把凶簡逼出來嗎,凶簡呢?

  他低下頭,觸目所及,腦子裡忽然一轟。

  他看到一隻陡然睜開的,血紅色的眼睛!

  「小心啊!」

  來不及了,獵豹手出如電,瞬間扼住青木的咽喉,一萬三幾乎能看到她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
  青木的臉刹那間青紫,雙目幾乎暴突,一萬三也豁出去了,從地上抱起石頭就往獵豹頭上砸——這一砸砸了個四分五裂,才發現抱的不是石頭,只是大的土坷垃塊罷了。

  完了,周圍沒有趁手的傢伙,再不想招兒,青木就要廢在這了。

  一萬三大吼一聲,借著衝力去撞抱獵豹,獵豹果然立足不穩,三個人,一起沿著河堤滾滑下去,驚得正在河邊啄食的曹解放撲騰騰飛了開去。

  好不容易停下,一萬三想站起來,喉間突然一緊,獵豹的另一隻手扼到了他喉上。

  一萬三呼吸不了,掙扎著左右搖擺著腦袋,看到不遠處的曹解放,驚呆似的站了半晌,忽然翅膀撲騰撲騰,邁著急促的小碎步,向著獵豹沖了過來。

  一頭撞在獵豹小腿上,反把自己撞了個趔趄,然後拼命低頭去啄獵豹的腳——獵豹腳上穿了皮靴,很是不耐煩的狠狠抬腳一踹,曹解放就像個球般被踹了出去,半空中連打幾個翻滾,還掉了好多雞毛。

  一萬三眼睛充血,不知道為什麼,覺得曹解放滑稽的很,覺得想笑,又鼻子發酸的想哭。

  不枉養它一場,好雞。

  身子陡然拖動,是獵豹摁住他們的咽喉,一左一右,把兩個人的腦袋摁進了河裡。

  清晨冰涼的水浸入嘴巴、鼻孔、耳洞,一萬三的腳徒勞的四下踢騰著,河面上泛起水泡。

  獵豹仰天哈哈大笑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一萬三聽到了生平聽過的,最嘹亮的一聲——

  呵……哆……囉!

  他陡然睜開眼睛。

  河水在他的眼睛上方流動,冰冷、刺痛,又奇異似的有了變形的效果。

  他看到,獵豹仰著頭笑的歡暢,而半空之中,曹解放撲騰著急掠而至,雙翅張開,經著河水的變形,那翅膀竟像掠開的鷹般,它低下頭,尖利的雞喙狠狠啄向獵豹的眼睛,然後猛然飛離。

  隔著那一層流動的河水,一萬三看到,曹解放的雞喙裡銜著什麼,自獵豹的眼睛裡,啄拉出一根血紅色的,帶子般的長條。

  喉間鉗制的力量驟減,獵豹的身體痙攣了一下,向前直直撲跌在河水之中。

  血色在河水間蔓延開來,一萬三嗆咳著,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,耳邊傳來青木的呻吟聲,他心裡一寬:還好,青木沒死。

  再一轉頭,看到落在地上的曹解放。

  雞喙裡還緊緊叼著那根凶簡,全身的毛奓起,氣勢洶洶,一臉兇悍的小表情,好像在說——

  我叫你剛剛踹我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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