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三一六


  原本,燈滅了之後,外頭是淺淺的黑色,那個人影是略深的黑色,現在,眼罩摘掉之後,多了一種顏色。

  她的一個眼眶裡,是紅色,血紅,流動著的紅,像火焰在燒,又像在茫茫曠野裡,離著很遠很遠的一盞燈籠。

  木代緩緩的,把手機送到耳邊。

  羅韌的呼吸還在,壓抑的、起伏緊張,木代輕聲問他:「羅小刀,你在哪呢?」

  這樣的紅,前一天晚上,她曾經見過。

  那時候,她和梅花九娘,循著半空裡的那只銀眼蝙蝠,急匆匆向著山裡行走,周遭很近,許是因為那只奇怪的蝙蝠,許是因為師父交代的話,木代覺得緊張,有好幾次,都感覺有人在後頭跟著。

  她壓低聲音,跟梅花九娘說了,梅花九娘笑笑,說:「我和你在一起,你怕什麼?」

  也是,她並不怕走夜路遇到打劫的人,別說是在有霧鎮,就是放眼大西南,也很難找到能把她和師父撂倒的人。

  但她還是擔心,有一次回頭,輕輕「啊」了一聲。

  身後遠處,有一點紅色,流動著的紅,像火焰在燃燒,隨著她的叫聲瞬間消失,定睛去看,只有濃霧彌漫。

  轉頭時,看到師父也看向那處,眉頭皺起,但唇角處,露出微笑。

  那笑容摻雜了好多意義:不屑的、躍躍欲試的、泰然自若的、水來土掩的。

  梅花九娘輕輕拍她背心,說:「來,木代,去,記得師父吩咐的話。師父要松松筋骨。」

  那時,她沒有多想,真的以為是個不懷好意的夜賊,緊走兩步跟上銀眼蝙蝠的時候,心裡還有淡淡的遺憾,想著:很多年沒有見過師父動手了。

  現在,她終於明白了,那一點紅,不是眼睛看花了,也不是什麼像鐳射燈光一樣的光點。

  那是一隻眼睛。

  羅小刀,你在哪呢?你在我附近嗎?

  羅韌坐在床上,額頭死死抵住膝蓋,手機附在耳側,燙的幾乎要爆掉,他聽到自己機械地答了幾個字:「我在麗江。」

  哦,原來他在麗江,隔了那麼多里程,不管他多緊張她,都回不來的,也到不了她身邊。

  木代很奇怪,這一刻,她居然沒想哭,她看向那只眼睛,輕輕笑了一下,對著手機說了句:「羅小刀,我可能打不過她。」

  羅韌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,好像是說過要她「活著」,也說過一定會找到她,木代似乎回答他了,很輕的一個字。

  ——「嗯」。

  然後,有幾秒鐘的靜默,緊接著忽然動手,羅韌一直聽著,聽到木頭劈裂,桌椅掀翻,還聽到有人重重跌落地上。

  電話那頭傳來呼吸的聲音,那並不是木代。

  由始至終,木代沒有發出過聲音,她一定打輸了,但她沒有呵斥,沒有怒駡,沒有哭,也沒有叫過疼。

  羅韌心疼的心都揪起來,眼前忽然模糊。

  聽到獵豹說:「羅。」

  羅韌沒有說話,下意識伸手抽出枕邊的匕首,黑暗中,鋒刃閃著寒光,他死死攥住了刀柄。

  「事情這麼順利,我應該謝謝你,一天之內,把所有的人都調走了。」

  是,是他的過失。

  獵豹的聲音低的像是耳語:「昨天晚上,霧很大,山裡的路很怪,我怎麼找,都找不到你的小美人。」

  「不過沒關係,雖然出了點波折,但結果,還是一樣的,羅,真是迫不及待,想見到你。」

  她掛了電話,幾乎就在電話掛上的刹那,羅韌手中的匕首迸射而出,他也說不清使了多大的力道,只看到銀亮的鋒刃一閃,瞬間沒入正對著的牆裡。

  安靜的夜晚,安靜的臥房,遠處,旅遊區特有的夜景燈火依然閃爍,氤氳的流光勾勒著泛著光澤的河道、綠樹、石橋。

  羅韌下床,站了半晌突然憤怒,兩手抬住床身,生生把整張床都抬起來,到一半時,又驀地鬆手。

  轟然巨響,鋪設的木質地板幾乎砸裂,羅韌大踏步出門,下樓梯時,住的較近的幾戶,陸續亮燈,窗口處,晃動著惶惶不安的身形。

  這裡一向的寧和安逸,深更半夜,陡然發出的巨響,讓鄰居們頓時陷入深重的不安:出什麼事了?歹徒入室嗎?要不要報警?是不是……有人受傷?

  聚散隨緣。

  因著景區的治安很好,加上酒吧總有多人入住,所以打烊之後,大門所謂的「鎖」也只不過是內裡上一道木枷。

  羅韌一推不開,忽然焦躁,兩手攥住門環,先拉後猛推,兩爿門哄然震開,剛抬腳跨進門內,斜側忽然有人影猛撲過來。

  蓄勢滿滿,剛猛淩厲,幾乎是瞬間逼到眼前,一手鎖喉,膝部重重撞壓他胸腹,直接把他掀翻在地,緊接著,一道鋒利的冰涼壓住喉嚨。

  羅韌知道那是青木,沒躲,也沒反擊,青木似乎察覺到來犯之人的異樣,「咦」了一聲,手裡的刀刃翻了個個,變成刀背壓喉。

  燈光大亮。

  是聞訊趕來的炎紅砂,張叔和一萬三也起來了,曹解放一定被驚動了,撲騰的翅膀聲傳達著不能越出籠子看熱鬧的焦躁,青木愣了一下,站起身來,羅韌胸腹的壓力驟減,但隨之而來的是力道的反噬,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。

 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,那是最後下來的霍子紅,披著衣服,有些不知所措。

  青木陰沉著臉,伸出手給羅韌,想拉他起來。

  羅韌頓了一會,才伸手握住青木的手,只是坐起,並不起身,說了句:「喝酒。」

  青木聽懂了,轉身去到吧台,也不管酒色分類,只要是酒架上的酒,徑直伸手去抓,兩隻手抓了六瓶。

  有幾瓶絕不便宜,也就識貨的人曉得心疼,一萬三急了:「哎,那酒……」

  青木冷冷瞪了他一眼,幾乎是同時,霍子紅拉了拉他的衣裳,說:「算了。」

  又看剩下的人:「回屋睡覺吧。」

  她看出事情不對,卻又覺得是青木和羅韌的私事,不想太多過問。

  各人陸續回房,炎紅砂幫忙關燈,給青木和羅韌留了盞壁燈,想上樓時,忽然心中一動,避在牆後,偷偷探了半個腦袋去看,無意間,眼光餘光瞥到曹解放,差點笑出聲來。

  這雞,不知道中了什麼邪,雞脖子伸出籠口,儼然學她,一副精神抖擻聽牆角的模樣。

  但關鍵是,她的角度,是能看到青木和羅韌的,但曹解放,脖子伸的再長,也只能看到吧台的檯面,你伸個什麼勁兒?

  看到青木在開瓶蓋,手裡的匕首一別一擰,嘣的一聲瓶蓋旋開,打著轉兒落地,極瀟灑俐落。

  他跟羅韌碰瓶。

  瓶頸相撞的脆聲,羅韌並不動,握著酒瓶子,透過瓶口,看裡頭琥珀色的液體輕微漾動。

  說:「青木,拜託你件事。」

  「講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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