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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六


  羅韌關了門,走到茶几前放下外賣,伸手去拿:「給我。」

  沒搶到,她動作好快,倏地手一收,就藏到背後去了,還用後背緊緊抵著。

  斜著眼說:「這次被我抓到了吧?」

  這睥睨的小表情,羅韌恨的牙癢癢的:你抓到什麼了啊?

  他單膝跪上沙發,手臂繞過她身子去掰她胳膊,木代耍賴,身子左擰右擰的,反正他拿不到。

  說:「小妹妹給你打電話了。」

  羅韌奇怪:「聘婷給我打電話了?不應該是鄭伯打嗎?」

  「別裝,另一個漂亮小妹妹。」

  這樣啊……

  羅韌笑的意味深長,他湊近木代,伸手捏捏她下巴:「女朋友,你要是想詐我,還嫩了點吧?」

  木代笑起來,頓了頓手機扔下,伸手環住他脖子,把臉埋到他肩窩裡。

  羅韌單手抱住她,另一手把手機拿起來看,是有一個接入電話,沒猜錯,馬塗文的。

  聽到木代在他耳邊低聲呢喃:「你讓萬烽火幫忙找我媽媽了?」

  羅韌點頭:「你那種找法不對,現放著萬烽火在這裡,他有資源。」

  他在沙發上坐下來,木代也坐起來,剛剛在他懷裡那麼一窩,長髮也攪亂了。

  羅韌說:「過來。」

  他輕輕摁低她的頭,順著發線分路的印兒,把她的頭髮一縷縷撥回去。

  木代說:「為什麼不告訴我呢?」

  「因為對你母親實在沒有好感。」

  那樣一個母親,只帶了木代三四年的時間,對她性格的影響卻蔓延至今。

  不管能不能找到,不管找到一些什麼樣的資訊,他都想趕在木代之前看到,必要的話,做適當過濾。

  木代坐直身子,想了很久,才說:「有些事情,我是能接受的,你也不用太擔心我。」

  羅韌說:「你能接受管你能接受,我不放心歸我不放心。畢竟,我雖然滿世界的漂亮小妹妹,女朋友卻只有一個。」

  木代笑出聲來,頓了頓說:「馬塗文說,一時之間,沒有找到太多資訊,但是,他給了我一個人名還有位址。」

  她示意了一下茶几,杯子下頭壓了張記事的紙。

  羅韌拿起了看。

  名字是丁國華,地址就在南田。

  他抬頭看木代。

  木代說:「這個人已經退休了,但是二十多年前,他是南田醫院的醫生。」

  往事很難完全淹沒,一個時代的人會有共同的記憶,二十年,說長也長,說短也短。

  南田縣,還是有不少人記得那片黑不溜秋四四方方的舊樓,也記得那個穿著暴露搔首弄姿的女人——畢竟在那個時代,這樣的女人與世風世俗格格不入,她是不少母親對女兒耳提面命的例子。

  ——不要學的像那個女人一樣……

  有人提供資訊,曾經見到,丁國華醫生在醫院門口被那個女人拉扯,那個女人頭髮蓬亂著,拽著他衣袖說:「丁醫生你想想辦法,你是主任醫生啊,什麼病治不好啊。」

  這想法多天真,絕症聽了,會朝每一個醫生冷笑的。

  按時間推算,之所以去拉扯丁國華,應該是知道自己得了絕症。

  羅韌重新看了一遍紙條上的位址:「是要去找他嗎?」

  「你說,他還會記得我媽媽嗎?」

  羅韌沉吟了一下。

  「我不是醫生,醫生見了太多死亡,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能記得每一張病人的臉。但是二十年前,愛滋病應該還算十分罕見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心裡忽然咯噔一聲。

  木代察覺到了:「怎麼了?」

  羅韌說:「現在我們講愛滋病,覺得司空見慣,但是二十年前,還是不一樣的。」

  之前為了打消木代的疑慮,他系統搜尋過愛滋病在中國的歷史,中國首例本土愛滋病案例出現在1989年,1998年6月底,以青海省報告了省內的病毒感染者為界線,標誌著AIDS蔓延到中國大陸的所有省區。

  「二十年前,還在1998年之前,你母親的病,可能屬於省內的首例,至少也是前幾例,當時的情況下,就算不隔離也該特別關注,當地的衛生部門應該有案可查吧?」

  羅韌不急著去找丁國華,他在南田衛生局的網頁搜索,找到歷任領導,按圖索驥,鎖定一個叫馬全的退休局長。

  按照時間推算,馬全的任期覆蓋了二十年前那一段。

  木代想跟著,自己主動戴帽子,又把口罩兜上。

  羅韌怪心疼她的,她這陣子,真是受了不少無妄之災,可是有些時候,人真的是經受住了這一輪敲打,才能扛得起下一輪更大的煎熬。

  馬全不在家,家屬說,去老幹部之家下棋去了。

  老幹部之家在南田縣縣屬服裝廠的邊上,經人指點找到馬全,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,其實也不在下棋,笑呵呵搖著扇子,在看人家下。

  羅韌直接過去,說,馬局長,能不能向你打聽點專業問題?

  馬全怪高興的,退休之後,很難聽到人家叫他「局長」了,又要打聽「專業」問題,顯然是很尊重他的權威性——他順手拖一張板凳給羅韌,說,來,坐,坐下聊。

  裡屋裡,嘩啦啦的麻將聲。

  木代站在羅韌邊上,見馬全看她,趕緊重重打個噴嚏。

  難怪帶口罩呢,馬全釋然:原來感冒了啊。

  他回答羅韌的問題:「愛滋病,這個病,我們沒有專門去研究過,當然,上級的指示是要聽的,防範宣傳什麼的,我們做的還都是到位的。」

  羅韌試探性地提及二十年前的一起診斷。

  馬全瞪大眼睛:「這怎麼可能嘛。」

  他自己解釋:「那個時候,民眾素質還比較低,心理一恐慌就會傳謠。現在這種情況也常見嘛,比如說sars那陣子,國家每天報導哪個城市又增加幾例,當時南田根本還沒有病例呢,就有人說什麼咱南田也有了,一大早被救護車拉走了,傳的有模有樣的。這種情況,我們一定要呼籲廣大群眾相信權威機構,不要被謠言蒙蔽。」

  說的一套一套的,早年在任上的時候,一定沒少做報告。

  羅韌問:「確定當時沒有?」

  馬全搖扇子:「要有的話,當時那種情況,醫院會不留底上報?你這是聽誰說的?」

  聽誰說的?羅韌一時語塞。

  告別了馬全出來,木代低聲說:「我好蠢啊。」

  她聽誰說的?聽一個在老樓原址附近賣葷素辣串的老太太說的,聽了之後就失魂落魄,嚇的眼淚都出來,還打電話嚇了紅姨。

  羅韌把她的口罩拉下點,看到她一張臉漲的通紅,像個小紅茄子。

  她嘀咕:「蠢的不可救藥。」

  羅韌笑:「人要是能知道自己蠢,那還算是聰明的。」

  有嘀鈴鈴的電鈴聲,邊上的服裝廠下班了,大門打開,很多車子往外出來,有自行車,也有電動車。

  羅韌拉著木代往邊上讓,才挪開兩三步,叮鈴脆響,有人熱情拍他肩膀:「哎,這小哥!」

  一回頭,一張眉花眼笑的大媽臉。

  羅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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