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二一一


  除了有顏色,和一滴水的滑落,並沒有什麼不同,想像中的灼泡、異常,都沒有發生。

  羅韌皺眉,頓了頓,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。

  原路返回,夜風颯颯,腦子裡亂的很,好多疑問。

  如果說凶簡怕血,為什麼對他的毫無反應?如果不怕,一萬三的事情又如何解釋?

  拐進一條巷子時,目光垂下,忽然看到地上的影子。

  狹長,他自己的,還交疊著另一個人的。

  羅韌身子一凜停下,那影子也停下,羅韌又不動聲色的往邊上挪了挪。

  影子分開了,那一條,狹長的,淡淡的,模糊的,又安靜的。

  羅韌回過頭,看到木代站在巷子口,光在她身後,她倒是被光掩映的局促且小心翼翼了。

  問她:「睡不著嗎?」

  木代說:「不是有意跟著你的。」

  只是睡不著,聽到走廊裡的動靜,湊到貓眼邊去看,看到羅韌離開。

  於是也穿戴好,想出來走走。

  如果街面上有別的人,她大概又會隨便挑一個,腦子放空跟著走一走的。

 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排解壓力的方式,有些人悶頭大睡,有些人肆意縱酒,有些人嚎啕大哭。

  而她,就是喜歡這樣沉默的走一走。

  誰知道,路面上只有羅韌一個人。

  於是她一直跟著,從夜晚和背後看相熟的人是一種新奇而又獨特的體驗,他的身形、步伐,每一次的停頓,熟悉,又分外陌生。

  想著,不驚動他,就像那個冒充房產仲介打過去的電話,都當做自己不為人知的小秘密,妥帖收藏。

  還是被發現了。

  木代走過來。

  「在重慶的時候,我們剛認識,那一次,你去找馬塗文,我躲在外牆上偷聽。」

  羅韌失笑,他記得這回事,用兩根點起的煙,糊弄了她好久。

  「你怎麼發覺的?」

  「直覺。」

  其實很複雜,類似於一種對危險的天生警覺。

  「這次又是直覺嗎?」

  這次不是,他其實完全沒有察覺,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。

  惡意或許是一種可感知的氣場,稍稍靠近,就能觸發他的警報。但是如果沒有惡意,靠近和追隨就像是簡單的風,沒有人會去想這風是如何吹來的。

  木代說:「羅韌,你抱抱我吧。」

  她走到他身邊,仰起頭看他,羅韌歎了口氣,伸手環住她腰,把她帶進懷裡,低聲說了句:「你是沒有從前來的開心了。」

  「那些開心都是偷來的。」

  是生硬地遮罩了很多不開心的事,才得來的。

  「羅韌,我很麻煩吧?」

  羅韌低頭蹭她發頂:「沒有啊。」

  「小時候,我媽很嫌我麻煩,我甚至不記得她的樣子,但是我記得她對我的嫌棄。她說,你怎麼每天吃那麼多?你的衣服怎麼那麼容易弄髒,髒了我要給你洗你懂嗎?你每次洗澡,澡盆邊怎麼那麼多水?」

  「我就怕她覺得我麻煩。我吃飯就吃一點點,想讓她知道我好養。也不去髒的地方玩。洗完澡之後,我就用毛巾,一下下把澡盆邊的水都抹了。我就想讓她知道,我一點都不麻煩。可是後來,她還是不要我了。」

  羅韌聽的難受,低下頭看她,她疲憊的,靠著他的胸口,平靜的說話。

  「後來,跟紅姨住在一起,我自己知道我是外人,我怕給她帶麻煩,我聽她的每一句話。有一年,流行感冒,班裡好多同學都病了,我沒有,我高興了好久。」

  羅韌逗她:「幸災樂禍嗎?」

  木代搖頭:「因為生病的話,就要吃藥,花錢治病。我高興,是因為我省了紅姨好多事兒。可是,後來,還是給她帶了好多麻煩……紅姨有沒有跟你說,她的家被砸了幾次?」

  羅韌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我在那裡,聽到砸東西的聲音,響一下我就哆嗦一下,那時候,我也不知道我是更對不起雯雯還是更對不起紅姨,我一個外人,吃她的,喝她的,還要害的她因為我受連累。」

  「後來……後來……」

  羅韌摸摸她的臉,說:「木代,咱們走一走吧,別說了。」

  木代說:「你讓我說完吧,平時也沒有機會跟你說。趁著晚上,沒有人,你讓我說完吧。」

  「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我是一個永遠不麻煩的人,永遠只幫別人解決麻煩。可是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我都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了,我還是出那麼多事,又讓你大老遠的趕過來,你們都過來了,一萬三還差點被連累了……」

  「對不起啊羅韌,我也不想這樣的。」

  她講完了,自己站直身子,退後一步。

  忽然想到什麼,說:「我給你講這些,是不是不大好?」

  她自言自語:「像個垃圾罐子,把自己的垃圾倒給人家。我以後都不講了。」

  她訕訕的,轉身看巷子的另一頭,那裡,連通著馬路,夜色還是很重,但漸漸的,有化開的跡象。

  城市要蘇醒了,很快,第一撥早起的人,就會出現在路面上了。

  木代說:「我們回去吧,待會紅砂她們該起床了。」

  她轉身往前走,快走到巷子口時,右首邊忽然亮出一片光來,轉頭看,邊上的二樓開了燈,窗子推開,隱隱傳來嬰孩啼哭和母親軟語哄慰的聲音。

  再然後,一條矯健的身影順著牆頭而上,翻進了二樓的欄杆。

  那是羅韌。

  木代嚇了一跳,緊走幾步湊近,用口型問他:「幹什麼?」

  羅韌沒有說話,他湊近紗窗,頓了頓轉身向她招手。

  這是在讓她上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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