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一八九


  木代一家家進去打聽。

  沒有收穫,店主大多是外來的,偶爾遇到幾個本地的,年紀又都不大——二十年前,頂多是十來歲的小孩,很多事情都沒有印象。

  問的最後一家是個小超市,依然無果,木代歎氣之餘,給自己買了些日用品。

  東西一買,就算是客戶,店主比方才熱情很多,主動跟她搭訕:「這麼著急找人啊。」

  木代笑笑。

  店主忽然想起什麼:「哎,倒是有一個人,沒准……」

  她同木代說,這條街上,到了晚上,八點來鐘的時候,就會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出來擺攤,賣自家醃制的葷素辣串,不管賣完賣不完,十點一過就收攤。

  她的形容裡,老太太尖刻、小氣、摳門、愛佔便宜,有一次攤位擺在一個商鋪門口,店主嫌她占著地方妨礙生意,她一跳三尺高,說:「我打小就住這了,左左右右我都踩過腳,狗屁是你的地方了……」

  店主對木代說,這人是上了年紀的,要打聽二十年前的事,找她沒准有門。

  總算是有了一線希望。

  木代找了個公共電話,給鄭梨打電話說,有事,晚飯檔可能趕不回去。

  打完電話,就近找了個茶座,點了咖啡,還有霜淇淋,別看南田縣是小地方,消費檔次並不低,兩樣點單耗去她小一百。

  木代想起鄭水玉的話,覺得自己的確也沒怎麼為自己打算,眼下她似乎是提起十二萬分的熱情去過「現在」,但是,不考慮未來。

  為什麼呢,大概是對未來,總也沒什麼期待和信心吧。

  她坐在靠街的位置,慢慢啜吸著咖啡等白天過去,腦子裡什麼都不想,眼底像幕布,映了一輛輛過去的車,一個個過去的人。

  六點過一刻,終於看到對街出現了一個推著玻璃攤車的老太太。

  木代趕緊出去,小心地避讓車輛,站到攤車面前。

  她先不問,撿了好多串串,各色各樣,付錢的時候,覷著老太太臉色不錯,才說:「奶奶,我跟你打聽個事兒,這一片……以前是不是個四方方的舊樓啊?」

  老太太正幫她裝串,塑膠袋在幹結枯瘦的手指間嘩嘩作響:「嗯。」

  木代沒來由的有點緊張,儘量平靜的說下去。

  「那從前,住在樓裡的人,你有印象嗎?」

  老太太沙啞著嗓子,把裝好的塑膠袋遞給她:「這個不好說,十八塊。」

  木代遞了張一百塊過去,老太太接過來,對著玻璃櫃裡懸掛的電燈照了又照。

  木代說:「不用找了,我想向你打聽個人。」

  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,似乎不相信有這檔飛來的好事,又似乎對鈔票的真實性產生懷疑,更加仔細地去檢查鈔票的真假,還伸出食指蘸了下唾沫,在紙幣的邊緣處撚了又撚。

  「有一個女人,那個時候,二十多歲吧,三十不到。打扮的好看,化妝,穿高跟鞋,很多時候穿紅色的高跟鞋……」

  老太太喉嚨裡發出嚇嚇的聲音,像乾笑,又像裹著痰,說:「她啊。」

  木代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:「你知道?」

  老太太含糊著:「她跟人家睡覺,人家女人上門來鬧,頭都砸破了。」

  又指身後的樓,好像當燈火通明的商務樓還是那幢暗沉沉的老樓:「那時候,整幢樓都沒那麼穿的。還化妝,正經女人化什麼妝!」

  居然真的打聽到。

  木代百感交集,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,周圍很吵,但是感覺上,長長的街巷,只站了她一個人,冰涼的風一拂,把整個人都吹透了。

  她覺得鼻子有點酸。

  「你知道她後來……去哪了嗎?」

  老太太臉一揚,表情裡透出刻毒的意味來:「死了!這個女人,心腸壞的!」

  她咬牙切齒:「我聽說,她得了愛斯病,那個病,沒有不死的。」

  愛斯病?AIDS?木代心頭激靈靈打了個戰。

  老太太說:「這個女人心腸壞的,人家說,得了愛斯病,血也是髒的,她自己用針管抽了血,往同樓住戶的鍋裡滴……」

  木代的腦子嗡嗡的。

  她模糊記得,當年的老樓,灶台都在走廊裡,一到午餐時間,整條走道都飄香,有時候,鄰居走過,會揭開別人家的鍋蓋瞅一眼,問:「吃什麼呢?」

  「被人發現了,打的要死。人家說,她那個病,潛伏很多年,得有十來年吧,嚇人啊,我記得她還有個囡囡,小囡囡是她生的,病根肯定也帶下去了,但是那個囡囡就不見了……」

  她神秘兮兮,板黃的殘牙在燈光下泛著亮,聲音壓的低低:「人家都說,她知道得了病之後,把囡囡掐死,扔到河裡了……」

  木代張了張嘴,沒有說話,耳邊忽然亂作一團,頓了頓,她忽然轉身,快步離開。

  老太太叫她:「姑娘,你的串串兒……」

  木代像是沒聽到,越走越快越走越快,專揀燈光不亮的地方走,到最後簡直是用跑的了。

  末了自己也不知道停在哪裡,周圍還是有人、有燈光、有聲音,她低頭看自己的手,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和忽然間就沒了血色的皮膚。

  ——她得了愛斯病,那個病,沒有不死的……

  ——得了愛斯病,血也是髒的……

  ——她那個病,潛伏很多年,她還有個囡囡……

  ——小囡囡是她生的……

  小囡囡是她生的。

  木代的眼前有點模糊,視線裡有個電話亭,木代跌跌撞撞過去,掏出零幣,一連塞了好幾個,伸出哆嗦的手指撥電話。

  有幾個號碼,她還是記得的。

  晚上,永遠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。

  霍子紅在樓上看了會書,下樓想喝杯東西,走到吧台時,看到聘婷趴在吧臺上,托著下巴看一萬三調酒。

  霍子紅過去,想讓一萬三給調杯什麼,還沒來得及講話,聘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,把她往外推:「噓,噓,小刀哥哥在做事!」

  整的跟一萬三在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似的。

  霍子紅逗她:「他是你小刀哥哥?」

  聘婷理直氣壯:「他是!」

  忽然又扭扭捏捏,伸手直直指向不遠處:「他也長的像。」

  循著指向看過去,霍子紅有點意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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