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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二


  他總會因為某些事暫時離開,去向醫生詢問木代的傷情,或者聯繫朋友打聽更好的醫院和資源,不知道是哪一次,張叔帶走了木代,並且事先不知道以什麼理由和醫護人員達成了一致的口徑,在下一次探視時間之前,沒有人通知他。

  看到醫護人員整理空蕩蕩的床鋪時,他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,床單被褥都要換過,兩名護工掀起褥子,動作大了些,那把被掖在底下的小刀從床頭跌落,像是被人遺棄的無主雜物。

  羅韌極其憤怒,直到這個時候,監護病房的護士才遲疑著告訴他:木代早在前一天,就已經醒了。

  很多想不通的地方。

  張叔不像是有決斷的人,背後是霍子紅安排,這家人為什麼要瞞著他帶走木代?帶去幹什麼了?

  最關鍵的是,木代是他的女朋友,為什麼一聲不吭的,就跟著張叔走了?手機再也打不通?

  後來才知道,一萬三收到過張叔的電話,語言含糊地讓他對酒吧的工作上心,一萬三開始沒放在心上,和羅韌合了之後,才醒悟那是委婉的說法。

  正確的解讀應該是:這段時間,你照看一下酒吧。

  羅韌很有幾分邪性,既然瞞著我,那我一定要知道,既然帶走木代,那我一定把她找出來。

  他聯繫了馬塗文,和以往一樣,馬塗文出面,向萬烽火那頭購買消息,木代的消息。

  不計成本,只一個要求:快!

  萬烽火倒確實是不負所托,拍到了相關人員的照片,也提供了地址。

  那家私人心理會所的位置,是在昆明。

  檔裡有會所主事者的背景介紹,名叫何瑞華,之前供職於國內著名的醫院,而那家醫院是國家重點兼指定神經疾病康復診療基地。

  何瑞華的名字後頭,跟著一長串頭銜介紹,中華精神病康復協會委員,中華醫師協會精神科醫師分會理事,曾多次赴美、德、瑞典進行學術交流,某著名高校心理學系的客座教授。

  羅韌有不好的預感。

  開車之前,羅韌抽了根煙。

  煙是他臨時買的,他其實沒有抽煙的習慣,之前做的工作高危,他本能地杜絕掉任何其它可能引發蝴蝶效應的危險:煙會刺激眼、鼻、咽喉,減低迴圈腦部之氧氣及血液,導致智力衰退和血管痙攣,而他需要狼的眼睛、狗的鼻子、比普通人清醒許多倍的大腦。

  不止是他,他的兄弟們也沒有這個習慣,酒還算偶爾為之,煙沾的真是少之又少。

  但這一次,他破例了。

  煙氣緩緩上升,刺激他的眼睛,還有鼻膜,抽煙於他不是放鬆,更像一種自我懲罰和折磨。

  羅韌覺得,自己做錯了一件事。

  如果他早已經看出木代的問題,他應該直白的問或者拉著她一起面對,而不是因為喜歡她遷就她而當做看不見。

  那些細小的隱患,像石縫裡的毒草,你以為可以視而不見,可以大而化之,它卻抓住你視覺的盲點瘋長,等你再低頭時,腳下延伸開的,可能是長到齊膝的野草。

  你也不知道一步踏進去,會踩上些什麼。

  §第四卷 第2章

  張叔買了點水果,早春的西瓜,進口的車厘子,還有山竹,一路翻檢著走,單價都不便宜,總擔心攤主是給他缺斤短兩了。

  快到私人會所時,一抬頭,看見一輛車。

  黑色悍馬,那麼大的傢伙,氣勢洶洶的獸一樣蹲伏著,頂上一排狩獵燈,像怒氣衝衝質問的眼睛。

  張叔站著不動。

  羅韌從車後繞到車前,倚著車頭站定,抱著胳膊,抬起眼睛看天。

  今天天不錯,藍湛湛的天幕上,飄一兩絲雲。

  明明是在等他,但是不看他,氣定神閑。

  張叔笑起來,他有點喜歡這年輕人了。

  有點意思,不管結果如何,是男人就該追過來,那是你的女朋友,沒有了就該找,不用顧忌、忌諱、猶豫,至於發怒、買醉、自怨自艾就更沒品了。

  張叔沒問羅韌是怎麼找過來的,他覺得理所當然,不管明的暗的,男人該有點手段。

  如果這是在選女婿,羅韌應該通過他考驗了,只是可惜啊,不是。

  張叔歎了口氣。

  他說:「老闆娘在上頭,羅韌啊,進來說話吧。」

  說完了,抬腳往會所裡走,樓梯一級一級的,每一級,都好像刻意拉開和抬高著和普通世界的距離。

  羅韌抬頭,看到心理會所的招牌,logo是一個黑色的圓圈,裡頭是黑色的女子剪影,微微揚起脖頸,手臂伸長,觸到圓圈的邊界,將出而未出。

  某種意義上講,這個世界上,每個人都困囿在自己的陰影中,不同的是有人的亮些,有人的暗些,有人分的涇渭分明,有人混淆虛幻現實,於是有人就進了這四四方方的房子,有人還在外頭閑晃遊蕩。

  炎紅砂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過來。

  問:「羅韌,有木代的消息了嗎?」

  聲音怯生生的,自從上次在山裡被羅韌責備似的說了幾句之後,她對羅韌,就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回避和畏懼。

  羅韌說:「有了。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,在心理會所。」

  先前都猜測,可能是去更好的醫院診治了,雖然這猜測不大站得住腳——換醫院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,幹嘛要藏著掖著呢。

  前頭的張叔回過頭來,像是納悶他為什麼跟的這麼慢。

  「沒事的話先掛了,再聯繫。」

  炎紅砂停頓了一兩秒,忽然著急:「別,別,羅韌,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羅韌示意張叔等他一下,就站在會所招牌的logo下頭,接完了炎紅砂的電話。

  電話內容于他,其實沒什麼新意,但是可以從中咂摸出兩個姑娘小心忐忑想隱瞞秘密的心情,他笑了笑,說,知道了。

  掛電話前,炎紅砂猶豫了一下,問:「羅韌,你會嫌棄木代嗎?」

  羅韌說:「你想太多了。」

  他收起電話,深吸一口氣,緊走幾步跟上張叔。

  心情還算平靜,只是,並不舒服。

  那種,一個人踽踽獨行,全世界都潑來猜疑的、擔憂的、隱瞞的、回避的水,哪怕是善意,也讓人心灰的感覺。

  踩著鋪著厚厚暗花地毯的樓梯一路向上,邊牆上掛著古今中外的人物肖像,佛洛德、榮格、維果茨基,大師們陰鬱的眼睛看向這個世界,無一例外的憂心忡忡。

  讓羅韌啼笑皆非的是,居然還有一副老子的畫像,畫像下頭一行箴言。

  ——勝人者有力,自勝者強。

  轉念一想,說的也沒錯,任何心理問題,大抵也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。

  走到一扇華麗的雙開門前頭,張叔讓羅韌等一下。

  等就等,都已經到跟前,他並不急躁。

  過了一會,張叔出來,領他進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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