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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紅姨不在,一萬三和張叔坐在桌邊,早飯似乎還沒結束,桌上的碗碟都沒收,但兩人似乎心思也不在吃飯上,對著冷掉的粥碗相對無言,聽到腳步聲,兩人齊齊看向木代。

  木代心虛:「看我幹嘛啊?」

  她若無其事一般走過來:「紅姨呢?」

  張叔回答:「出遠門了。」

  一邊說一邊推了個手機過來,她的手機,昨晚塞給紅姨,掉到地上,但是沒撿的那個手機。

  「淩晨四點多敲我的門,跟我說要出去散散心,沒說什麼時候回來,讓我看好店面,好好幫你。」

  他一字不漏地學著霍子紅的話:「木代要是對生意有興趣呢就讓她管,她要是沒興趣呢你也隨她,年紀輕輕的,玩心還重。」

  「跟一萬三也清了,不要他還錢,多結了兩個月工資。想留繼續留,不想留呢,隨便去哪。」

  為什麼有種交代後事的感覺?木代一顆心直墜下去,茫然說了句:「為什麼啊?」

  她下意識打開手機,翻到通話記錄表,最後通話是和羅韌,時長:2小時27分鐘。

  她腦子一蒙,直接回撥過去,聽到羅韌的聲音,差點哭了:「羅韌,我紅姨……你昨晚……」

  羅韌打斷她的話:「木代,你別擔心,你紅姨是走了吧?她跟我提過,不是因為你,別的原因。」

  是嗎?木代心裡好受點了。

  「木代?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你紅姨確實就是李亞青。還有……」

  他欲言又止,木代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:「還有什麼?」

  「張光華是她殺的。」

  §第21章

  少女蒙昧,因見識少而無知。

  隨著年紀的增長,李亞青愈發覺得這句話是有道理的。

  換作今時今日,艱難地走過許多路,冷眼旁觀了許多事,山川不過手邊石,江河無非腳下水,也能微笑溫和地指引後來人如何如何的李亞青,是不會為了張光華這種人渣暈頭轉向的。

  但是當初不是,當初在她眼裡,張光華一表人才,談吐幽默,爛大街的燈芯絨褲子夾克衫,到了他身上就妥帖有型,人如其名,自帶光華,秒殺的身周人都成了一抹黯淡。

  二十不到,她就懷了孕。

  張光華哄她打掉,帶她去了小巷裡的黑診所,一進去,手術臺上的白布血跡斑斑,那老太婆連手術膠皮手套都沒帶,伸手從抽屜裡抓出擴張器碎胎剪,熱水裡攪攪權當消毒,又示意她:「躺上去。」

  她自小受良好教育,母親囑她勤洗手,說「日常生活中不知多少看不見病毒細菌」,那些打胎的器具,乾淨嗎?不知被多少人使過。

  李亞青臉色慘白,奪門而出,幾經思量,還是哭著向母親求助。

  猶記得母親聽完,跌坐沙發上,手捂著胸,說:「我透不過氣來了。」

  母親是有修養的知識份子,發怒都有姿有態彬彬有禮。

  父母商量了一夜,到週末,一家三口如同做賊,圍巾包頭口罩遮臉,坐車去了鄰縣,找了母親多年未見的在產科工作的朋友,母親對人家說:「是親戚家的孩子,小姑娘早早不讀書,被社會上的人騙。」

  手術歸來,父母對她的態度一落千丈,但是也分場合,人前還是父慈女孝,一進家門,冷如冰窖,好幾天都難得說一句話。

  後來她知道,那也是暴力的一種,家庭冷暴力。

  有一次父母臥室的房門沒有關嚴,她聽到兩人談話,言語中對她失望透頂,用詞也激烈,「怎麼能做出這種事」、「德行敗壞」、「沒臉見人」、「這輩子也是命苦,一個女兒找不回,另一個叫父母抬不起頭」、「早知道當初把那個留下,這個送走」。

  這段早年往事她是知道的,那時受大時代所苦,一對雙胞胎女兒養不起,送了一個給了鄉下的好心人,後來撥亂反正,知識份子地位大大提高,再想找回,那戶人家早不知搬到哪裡去了。

  她暗中留心,想著,如果能把那個雙胞姐妹找回,跟父母的關係多少會修復些吧?

  日子平淡的一天天過去,但也夾雜了一些微妙的不平淡。

  一是,張光華當年非但沒能提幹,還被調到河南靈寶市「交流學習」半年。

  二是,母親托人,給她介紹了一個大幾歲的男朋友,在派出所做文檔管理工作,叫李坦。

  李坦對她一見鍾情,和一切剛墜入愛河但初次戀愛的男青年一樣,借給她書看,約著她逛公園,有時會畫一兩幅鋼筆的風景畫,吞吞吐吐地請她點評。

  她不喜歡李坦,有張光華在前,愈發襯得李坦一無是處,但是為了讓父母滿意,她禮貌的應承,李坦也就自然而然的對她好,出差去外地一定幫她帶禮物,絲綢的圍巾、中跟的皮鞋、機打的毛衣,也幫父母帶禮物,水產、臘肉、無根厚肉大木耳。

  那時候她不覺得這是心意,只覺得他整個人庸俗的都是煙火氣。

  或許還因為,那時候,她還暗中跟張光華有書信往來。

  張光華一手漂亮的鋼筆字,洋洋灑灑,給她講函谷關的來歷,「關在谷中,深險如函」,他經常攜友小游,追憶那戰馬嘶鳴的古戰場,信裡封一顆紅豆,攪得她心慌意亂。

  此物最相思。

  她翻著日歷數日子,盼著張光華回來,眼看著到了日子,母親發話說:「看你跟李坦處的也挺穩定的,哪天吃個飯,定一下日子吧,至少,把婚先訂了。」

  母親也知道張光華回來了,防她賊心不死,先切她後路。

  吃飯那天,李坦穿擦的鋥亮的皮鞋,頭髮抹定型髮膠,一根根服帖地往一邊倒,吃飯時一疊聲的「是的是的好的好的」,笑的臉上都出了褶子。

  真的要嫁給這樣的人?

  飯後,她藉口頭疼,請了半天假,坐在沙發上,指甲洩憤似的摳著李坦畫的風景畫,一下,又一下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。

  她滿肚子氣,凶巴巴接起來:「喂?!」

  對方像是被嚇到,怯生生問:「請問,是李教授家嗎?」

  這個電話,真是她一生的轉捩點。

  打電話來的,是霍子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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