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七根凶簡 | 上頁 下頁
一七


  但是那個人比他想的警覺,走了沒幾條巷子李坦就失了蹤跡,他向巷子裡的住戶打聽,有個箍桶的大伯有印象,說那個人一路都在打聽李亞青一家的案子,聽口音不是本地人。

  這一點給李坦提了醒,外來的人總要走的,落馬湖不大,只有一個客運站,既然跟丟了,就去客運站守株待兔唄。

  李坦專門取了錢,帶了簡單的行李,在客運站轉悠了三天,終於又讓他等到了。

  他跟著那個人上了車,幾次想從旁看到那個人的臉,但那人帽檐壓的低低,由始至終也沒有摘下口罩。

  中途幾次換站轉車,萬幸運氣不賴,每次還都是卯得住,最終真的完全跟丟,是在銀川小商河。

  說到小商河,就不能不提中國的第四大沙漠,騰格裡沙漠。

  騰格裡沙漠介於賀蘭山和雅布賴山之間,海拔約1200-1400米左右,和一般想像中的乾旱大沙漠不同的是,騰格裡沙漠中分佈著數百個殘留了千萬年的原生態湖泊,大漠浩瀚蒼涼,湖泊婉轉柔媚,互依互存,形成了罕見的景觀,住戶也自然而然打馬塞上,依湖而居。

  小商河就是這樣一個地方,規模不大,生活方式相對簡單,但不失熱鬧。

  李坦直覺那個人就在小商河,他在鎮上的旅館住下來,每天都繞著小商河轉悠,這裡經常起風沙,頭巾口罩是必備裝束,中等身材的男人又是大把,那個人到了這裡,還真像是一粒沙子混進了沙堆,叫人一籌莫展。

  幾天下來,人是沒找著,對小商河的住舍分佈,倒是摸了個門清。

  這邊的房子大都是夯土版築平頂房,夯土一是因為當地少石材,只能就地取土,二是因為風沙大,厚重的土牆便於抗風抗沙,至於平頂,常年不下雨,自然也用不著斜坡式的房頂。

  唯一不同的一家是低堡寨合院式的,這在之前是豪紳富戶的房子,現在住得起的也必然不是普通人——李坦好奇心起,偷偷看過,院子裡停的是一輛黑色悍馬H2。

  這車子,後來李坦在街上看到過一次,當時沒看到開車的人,後座的窗戶半開,露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臉,她略偏了頭,眼睛泛紅,似乎有什麼愁鬱傷心的事。

  可是每個人,不都有傷心的事嗎?就像自己,白髮已生,事業不繼,至今孑然一身,現在又千里奔波,為的什麼?

  當晚,李坦在臨街的小飯館喝的酩酊大醉,嚷嚷著要鋼筆畫畫,忽然又嗚嗚嗚抱著臉哭,快半夜時店主要關門,半推半搡著把他趕了出去。

  李坦頭重腳輕,走了幾步就挨著街邊的垃圾桶滑坐倒地。

  有腳步聲從身邊經過,李坦嘴裡嘟嚷著,勉強睜了睜眼睛。

  從這個角度,他看到了一雙大頭皮鞋,帶著黑色皮手套的手,還有手裡握著的一捆……漁線。

  酒氣上湧,李坦疲憊地閉上了眼睛,半晌,驀地陡然睜開,喝下的那幾瓶冷酒,都化作了冷汗涔涔而出。

  漁線!

  他踉蹌著站起,向著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奔,這裡不比城市,一入夜就黑洞洞的,李坦在街道上茫然的左顧右盼,然後慢慢摸進了一道低矮的巷子。

  只有一戶人家亮著燈,門縫裡冒出老羊湯即便是膻味也壓不住的騰騰香氣,路過時,李坦抽著鼻子嗅了一口,又嗅了一口。

  不對,好像還有……血腥氣。

  他揣著一顆咚咚亂跳的心,墊著腳尖從高處的小窗上朝裡看,那裡確實是在熬湯,用的還是以前的燒土灶,湯已經沸了,蒸汽推的木頭鍋蓋此起彼伏,灶膛裡的火正旺,牆上映出詭異的影子。

  一個人僵立著不動,胳膊高高舉起,像是要劈什麼,但搖搖晃晃,有一根連著胳膊的線,正被另一個人拖曳著定位,線的影子映在牆上,顫顫悠悠,像割指的弦。

  李坦大喝一聲,踹開門就沖了進去。

  事後他也後悔,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穩妥些,比如先報警,但當時,二十多年的心心念念豁然迫在眼前,熱血湧上腦子,什麼都顧不得了。

  他跟那個穿線的男人廝打翻滾在一起,撞倒了屍體,滾在血泊裡,倒了湯鍋,砸了碗碟,火從灶膛裡蔓延開來,他終於把那個混蛋摁在了地上,一手掐著他的脖子,另一隻手去拽他的口罩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後腦上轟的挨了一下子。

  李坦喘著粗氣翻倒在地,眼前是一個男人愈來愈模糊的臉。

  醒來的時候,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裡,夜還黑著,遠處的小商河一隅,火光沖天。

  後來他聽說,那戶人家是賣椒香羊肉的,半夜烹煮羊湯不小心,火從灶膛裡竄了出來。

  天乾物燥,火借風勢,險些燒了半條巷子,火被撲滅的時候,一家人都燒的像幹截的木頭一樣了。

  所以,燒死的。

  這世上,只有他和兇犯知道,火起之前,屋子裡曾經用漁線連起了人偶吧。

  他在小商河只有半個小賣店門面大小的派出所門口猶豫了很久,還是悄悄離開了。

  大火毀了一切,他沒有證據,而且還很有可能被當成是唯一的凶嫌。

  當然,他也有私心:倘若報警,倘若抓到了那個人,只受到法律的制裁,豈不是太便宜那個人了?

  無數次,他狠命捶打自己的腦袋,想著,要是能記起那個幫兇的臉就好了。

  萬烽火給他支招說,你可以試試催眠。

  催眠?聽起來像是國外或者影視劇裡愛玩的噱頭,日常生活可不興這一套啊,整個落馬湖,怕是連心理醫生都找不到一個,還催眠師呢。

  但是,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,他還是去了北京,忐忑地邁進了一間暗色調裝修,低調豪華,書櫃裡全是洋文精裝本的辦公室。

  那個端坐在書桌背後,據說有著GPST-IH國際催眠師認證的人,禮貌地向他示意了一下:「請坐。」

  接到木代電話的時候,李坦正坐在噴泉廣場的臺階上,看那張鋼筆畫的肖像,周圍是各色路人,每個人都有一張臉,每張臉上,都有一雙眼睛。

  哪一雙眼睛,是正居心叵測盯著他的?

  李坦說:「我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醒過來的,應該是那個人把我扔在那的,我身上有錢包,錢包裡有身份證,他一定早就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了。」

  「如果他真的是嫌犯,一定很忌憚那些至今還在追查這件事的人。岑春嬌講的是假話,但是其中有一部分,卻又很真實。岑春嬌會不會是一個餌,為了釣我們這些魚呢?」

  「木代,你要小心點啊。」

  安靜到讓人恍惚的夜色裡,木代舉起了酒杯,一飲而盡。

  原先她想的是:你要來,就儘管來,亮刀子,放招子,看誰狠得過誰。

  但是一杯酒下肚……

  特麼的一萬三當她是傻子嗎?這酒能是真的嗎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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