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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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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李太重了,孟千姿就在這兒把包放下,歇了口氣,又往前走。 她不擔心有誰會把包拿走,這麼安靜荒蕪的地方,真出現個小賊,反而會是讓人欣慰的事。 不過,走著走著,就不荒蕪了。 她看到了畫,畫在地上的畫,那是龐大的、日積月累的圖幅,最早看到的那些,甚至被風蝕得只剩淺痕。 畫裡種種,都是她熟悉的。 有懸膽峰林裡的那只小白猴,瞪著眼,在貼面膜。 有老嘎家的吊腳樓,樓底下,還堆著巫儺面具、木頭鑿下的刨花,以及老嘎為自己準備的那口棺材。 有推著眼鏡的神棍,那架勢,似乎下一秒就要長篇大論。 有江鵲橋,搖搖擺擺的嬌憨模樣,如同往昔一般鮮活。 當然,最多的還是她:得意時的、泫然時的,還有咯咯笑著的。 …… 這些,都是江煉的回憶吧。 她順著這些畫走,畫痕由淺漸深,這畫蔓延上長長的斜坡,又順坡而下。 孟千姿站上斜坡,淚水忽然滾落。 她看到江煉了。 他一個人,就在坡底,半蹲著身子,低著頭,好像在畫畫,這兒的畫都很新,刻痕很深,仿佛是地面盛放出的花,無聲對抗著大荒了無際涯的孤寂。 孟千姿放輕腳步,慢慢走近。 她走到江煉身後,他沒察覺,還在刻畫,手邊有不少工具,木頭的、石磨的,也有刀具。 孟千姿又繞到江煉身前蹲下。 懂了,他在貼神眼。 他並不狼狽,他盡己所能,在這種地方,仍把自己收拾得清爽而又乾淨,筆下畫的還是她,是她腿腳沒好時、拄著登山杖的模樣。 她依稀想起來,當時自己不滿意他不過來扶,拿登山杖戳點地面,說他:「你還坐著?不知道過來搭把手?」 江煉閉著眼睛,唇角帶笑,手上一刻再刻,分外專注,極其仔細。 孟千姿記得,江煉曾經說過,貼神眼講求時效,否則強記強畫,人會很累,甚至損耗自身。 這些都是貼神眼畫出來的嗎? 這是他一生的記憶、半世的珍藏,他需要記憶活著,他活在記憶裡,不在乎累或者損耗,只想一一都畫出來。 江煉停了下來。 他擱了筆,然後伸出手,慢慢摸索著,去摸另一支。 孟千姿這才注意到,他那些工具,都是按照順序一一擺放的,在這兒,沒人配合他貼神眼,他改了自己的習慣,用完了就擱回原位,再去摸另一支。 孟千姿看他的手,他大概是想摸那支筆頭磨得尖尖的石筆。 她搶先一步,把筆拿了起來。 江煉摸了個空。 他怔了一下,眼角眉梢掠過一陣茫然,手將收未收,停在半空,有些無措。 孟千姿笑,然後將筆遞到他手中。 指頭挨到筆身的刹那,江煉的身子震了一下,他僵了一會,手順著筆身,一路摸索過去,觸到她的手時,略頓了一下,忽然握住,死死握住。 孟千姿的眼前一片模糊,透過這模糊,她看到江煉闔著的眼皮底下,眼睛在快速地轉動。 他想醒過來。 他想趕緊醒過來。 孟千姿挨近江煉,額頭輕輕貼近他的,低聲說了句:「江煉,不著急。」 江煉,不著急。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。 一生那麼長。 不著急。 (全文完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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