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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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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不再是「九曲回腸,一日三轉腸」了,轉腸的震動是極輕微的,山外的人甚至很難感覺到,但這一次,似乎山都在震顫,山壁上滾落細小的石子,還有細線般的塵灰簌簌落下。 難不成是雪崩?或者地震? 這忽如其來的震動加劇了諸人的恐慌,孟千姿能明顯感覺到前後腳步聲的愈發急促,再後來,腳下的路開始顛撲不定,人如同進了滾筒,東磕西碰,孟千姿越想越不對,難道出來的路這麼不安穩?難道閻羅出來時,也是這麼…… 就在這個時候,神棍大吼了句:「我知道了!是因為我們把箱子給帶出來了!山腸開始收腸了!」 孟千姿的腦子裡一片過曝的雪亮。 箱為牙錯,這些山腸,原本是扭結在一起的,閻羅帶進了箱子,山腸才展筋延骨,在山腹內盤曲成今日的規模。 但現在,他們把箱子帶出來了,這是出腸口的路,山腸開始收了,又要往內盤結,回歸到原始的狀態了。 姑婆們怎麼辦?還有那些山戶,他們會因著這變動得到生路,還是永久困死在這山腸裡? 孟千姿大急,正想說點什麼,山道內又是一陣劇烈翻轉,江煉沒能定住身子,一下子滾翻開去,孟千姿摔落地上,腿上一陣劇痛,腦後磕到了箱角,眼前一黑,就什麼都不知道了。 孟千姿再次醒來,已經是三天后的事了。 醒來的時候是下午,溫暖但不熾烈的日光透過帳篷的明瓦天窗,斜打在她的床邊,而外頭,隱約傳來絮絮的、熱鬧的人聲。 她認出這兒了,這是位於公路邊的那個小「社區」,山鬼此行最後方的大本營,這屋子,是她住過的氈房。 已經不在九曲回腸裡了?江煉呢?神棍呢?姑婆們還有山戶呢? 孟千姿慌起來,騰地從床上坐起,也顧不得傷腿麻木,正待掀開蓋毯下床,又停下了。 床頭的一把帆布椅上,赫然窩著那只雪雞江鵲橋,身下墊著毛絨絨的氈墊,正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看她。 孟千姿的腦子一空,就這麼跟江鵲橋兩個大眼瞪小眼,也不知過了多久,屋內一亮,抬眼看時,是門簾起落,而進來的人…… 孟千姿大喜:「三媽!」 進來的正是三姑婆倪秋惠。 倪秋惠也笑:「千千醒啦。」 她走到床邊,先去點江鵲橋的小腦袋:「去,報信去吧,江煉不是說,千姿醒了之後,讓你通知他嗎?」 又向孟千姿解釋:「江煉昨兒醒的,比你早一天。」 江鵲橋撲騰下了帆布椅,然後不緊不慢,搖搖晃晃,向著門口走去。 §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二十二章 孟千姿收回目光:「那其他人呢?」 太多想問的了,只是不知道從何問起,不過,看倪秋惠面色平和,她心下先定了幾分:傷亡應該不大吧,如果太大的話,三媽的表情應該會……更凝重點? 倪秋惠在床邊坐下,幫孟千姿把蓋毯拉好,這才把相關的情形一一給她說了。 倪秋惠當時,匯合的是景茹司。 景茹司這頭十三個人,死了四個,一個死在雪野人手上,後來被石蟲子啃吃得只剩殘肢了,三個滑進了冰血管。 由於那片坡地太詭異了,肉眼根本看不出哪裡有問題,景茹司她們最後是綰繩攀壁,從山壁上繞過去的——這也是為什麼一行人看見江煉三人要下坡時,拼命揮手阻止的原因。 冼瓊花匯合了孟勁松,孟勁松這頭原本八個人,死了一個,重傷一個,都是犯在石蟲子手上。 何生知和史小海失散,後經證實,均已死亡,一個死於羊屍掛畫處,一個被刑天人梟首。 這就是景茹司一行進山腸之後的人員傷亡簡報,之前的八人隊,基本可以算是全軍覆沒,所以折算下來,昆侖山一行,截止目前,十四死一重傷,輕傷那些,還都沒計入。 倪秋惠歎氣:「這種傷亡,幾十年來都沒有過,大姐心裡也很不好受,說早知道這樣,她就不要找段嬢嬢的屍體了——但這種事,沒法說的。」 孟千姿沉默。 是啊,是沒法說,山鬼家大業大,自詡傳承和本事,結果老一輩曝屍荒野,都不去找收,自己人想不通,外人也會笑你窩囊。 找是沒錯的,但大家滿懷期望出發時,想的無非是從犄角旮旯處、山縫雪堆下翻出段太婆的屍體,誰能想到會找進九曲回腸? 「那……三媽,你們後來,是怎麼出來的?」 倪秋惠笑了笑:「這就要多謝你們了。」 這兩撥人馬,各自在山腸內摸索找路,陰差陽錯,始終也沒能實現匯合,不過好在,由於之前都蹚了刀流了血,對山腸的兇險有了認知,也就有了戒備,沒再出現大的傷亡。 倪秋惠和景茹司她們,到過羊屍掛畫處,看到了何生知的屍體、孟千姿的留書以及段太婆刻在門上的字,但那個時候,早已不是晨昏相割時,門內也已經沒有門了,所以她們門內探身,也只能看到一口幽深的無底洞。 冼瓊花一行則摸到了冰血管,好在倪秋惠見識了這一處的兇險,生怕後來者蹚刀,讓人用夜光岩筆塗抹長繩,然後結在臂弓上射出,在那面坡地上方結了個特定形狀、劃分空間的交叉線網——冼瓊花到時,交叉線其實都已經癱落大半了,不排除是被石蟲子啃咬斷落的,但夜光和大體的線型還在,一看就知道是有危險,她當即後撤,沒敢過那一處。 後來,就等到了「收腸」。 …… 倪秋惠說:「你們那條路是真正的出路,跟我們所處的山腸還不一樣,聽江煉說,你們那條只是比較顛簸,可能是受到了收腸的波及,我們的……那才真正是在人腸子裡翻呢。」 據她說,很突然的,那根山腸就開始顫動了,如果說先前還是微微蠕動,到後來,簡直是攪動、翻動了。 而且,山腸開始從水準轉為傾側。 任誰都知道,這種情況,人會往低處滑的,而這兒的低處,意味著很多可怕的事情。 好在,山鬼到底是山鬼,應險能力比一般人強很多,山腸甫一出現動靜,倪秋惠就命人結繩,把一行十幾個人都連串在了一起,宛如一條巨大的蜈蚣,防止混亂中的失散。 再後來,山腸傾側時,大家以匕首插攀石壁,行動一致,真如蜈蚣般往高處攀爬,當時情形也是混亂,有石塊落下,有人失足,好在大家是連串在一起的,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,還有成群的石蟲子,嘩啦呼啦,哢嚓哢嚓,潮水般自上頭湧下,因為「避山獸」的威力尚在,遇到人時,它們便自動從兩邊分流,那場景,現在想想都還頭皮發麻。 孟千姿喃喃:「這種石蟲子,大概只能在山腸內存活,它們預感到山腸要收了,所以爭先恐後,趕往更深處。」 倪秋惠喟歎:「是啊,當時它們拼命往下湧,我們拼命往上爬……想想也是好笑,各趕各的科場,各回各的家鄉。」 正奮力爬著,前方十幾米處,突然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崩裂聲響。 孟千姿聽得心驚肉跳,忍不住攥住倪秋惠的手:「三媽,那又是……怎麼了?」 倪秋惠笑,孟千姿從小就這樣,愛聽故事,也極易入戲,高荊鴻曾經說她:「咱們姿寶兒,給糖是騙不走的,漂亮衣服她也不稀罕,但誰給她講個故事,沒准就哄走了。」 她抽出手,緊攥成拳頭,另一隻手隔了段距離,虛覆在那個拳頭上:「其實我後來想明白了,那個山頭,是有兩層嵌套,外面有個山殼,裡頭有個山核,那個核,就是收緊的山腸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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