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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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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秒,那幾乎讓人抓狂的急墜又來了,好在一回生、二回熟,孟千姿咬緊牙根,雙目緊閉,兩手死攥著不放——果不其然,感覺上,過了五六秒,另一頓又來了。 孟千姿在繩上急蕩,這一次,她扭頭去看:沒再聽到那只雪雞的撲騰聲了,是摔沒了,還是途中急竄到山壁上了? 這一回頭,真叫她哭笑不得:那只雪雞居然還在,也不知道它使了個什麼法子,兩隻腳爪相交相錯,竟將身子倒掛在了繩上——它身子輕小,不住掛蕩,就跟鹵水鋪裡倒掛著的鵝似的。 但不管怎麼說,有只雞跟她共進退,好過孤身一人。 孟千姿吼了句:「你抓緊了啊……」 話還沒完,急墜再次開始。 這急墜,孟千姿在心中默數了,一共九次,到後幾次時,她整個人都已經迷亂了,半空吐了酸水,偶爾睜眼,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幻覺,偌大洞壁上,有腸口緩緩移轉,像巨大的眼,目視著她一墜再墜。 最後一頓之後,好久沒再有動靜,孟千姿把頭探向繩橋外側,氣喘不勻,半張著嘴欲嘔不嘔,狼狽得如同一條垂死的狗。 直到這個時候,她才發現,繩橋下方半米處,好像就是……實地。 臥槽,太想念腳踏實地的感覺了,她這輩子,都不想經歷這種讓人碎心裂膽的急墜了,孟千姿從繩橋上翻了下去,滾了一滾之後,後背貼地,大口大口喘著粗氣。 背心處一片冰涼,那是內層的衣服早濕透了,也涼透了。 這一通急墜下來,孟千姿暫時失聰,眼睛也看不清了,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重影,重得還不止兩三層,她空睜著眼睛,覺得滿目發白,透著陣陣陰寒,而半空中,有個碩大的、形狀詭異的頭在盯著她。 什麼玩意兒? 孟千姿心頭一凜,用盡全身的力氣跌跌撞撞爬起,伸手就去拎腰間的噴火器——已經用過好幾次了,噴火器已然很輕,但這是她最趁手的武器了。 這一爬一走,天旋地轉,模糊間,也分不清是自己往那東西走,還是那東西朝著自己沖過來,孟千姿覺得它像蛇,卻又披掛著犛牛才有的、長而厚密的毛。 她吼了句:「什麼東西!」 抬手就是一噴。 果如預料的那樣,噴火器裡的油料已經不多,這最後一噴,只是零星的火焰和廢氣,但還是附著在那東西身上,虛弱地燃燒起來,但又燒不持久,油星子撲哧哧往下落。 孟千姿站不穩,一屁股坐倒在地上,就這麼坐著,睡著了。 其實也沒睡多久,這兒太冷了,人像是置於冰窖裡,一股股森涼寒氣,從身周的每一個毛孔裡滲透進去,那只雪雞在邊上,拿毛絨絨的腦袋拱她冰涼手心。 孟千姿把唇肉送進牙齒間,用力咬了一下,鐵銹味的血腥在嘴巴裡泛開,她哆嗦了一下,終於清醒了,也看得清了。 她第一時間抬頭,去看之前自己意識模糊時拿噴火器攻擊的東西。 那居然是一條……冰龍。 沒錯,是冰龍,像繩橋一樣,盤曲橫亙於山壁上,卻又距離地面不遠,龍身巨大,整個兒由冰鑄成,並不精雕細鏤,甚至稍嫌古樸粗陋,卻氣暈流轉、栩栩如生。 她也搞清楚那些被她誤認為是犛牛長而厚密的垂毛的,是什麼東西了——是龍身上掛下的冰淩,這兒太冷了,水掛成冰,久而久之,一層一層,綿綿密密,這冰龍就如同披了一層厚重的毛氈般。 這沒准是人家上古時的藝術品,居然就被她手賤、拿噴火器給噴了。 孟千姿瞧向自己剛噴過的那一處,噴火器果然霸道,即便只剩了最後一點油料、燒的還是千年堅冰,還是把那一處燒凹了一塊。 那裡頭,露出的白森森的部分…… 那不會是……骨頭吧? 孟千姿心中一顫,也不知哪來的力氣,騰一下從地上站起,大踏步向著那一處走了過去,才剛走到跟前,未及細看,腳下忽然傳來哢嚓的冰塊碎裂聲,還沒等她反應過來,整個人已經漏下去了。 這特麼是個……地洞?陷阱? 孟千姿大驚失色,急墜間伸手去抓,居然讓她抓到了一條冰涼的青銅鎖鏈,但鎖鏈冰涼,又覆了層冰,倉促間手上借不著力,仍止不住下墜之勢,正惶急間,身下一頓,抱住了個吊錘般的冰坨坨,又止住了。 她喘著粗氣,定了定神,這才抬眼去看。 明白了,剛剛她以為的平地,其實並不是地,現在看來,只是如同高樓的某一層,層下還是無底洞——但那一層上,有個井口大小的口,口沿處垂下一條青銅鎖鏈,她現在,就被孤零零吊在這條接近二十米的青銅鎖鏈的盡頭處、蕩在空洞的黑暗裡。 真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態去面對今兒發生的一切:她是上輩子造了多少孽,才遭遇這一連串的兇險,又是積了多少福,才總能在最後一刻掛住命? 感謝這個冰坨坨,雖然她就快抱不住了,手上也凍到幾乎麻木,但沒這個玩意兒,她剛剛也就直墜下去了。 孟千姿暫時沒勁了,她允許自己休息個半分鐘,再往上爬。 她疲憊地大口吸氣呼氣,溫熱的氣息噴在了冰坨坨的上沿,漸漸融掉了上頭覆著的、遮蔽視線的白霜。 孟千姿忽然不動了。 那白霜暖融的部分,透明的冰面漸漸展露,現出了凍在裡頭的一張蒼老的、女人的臉。 §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十二章 孟千姿眼睛裡,是滴過亮子的,不過亮子只能看個大致,沒法支撐她看到更多的細節——手電筒就在背包裡,但現下性命攸關,她騰不出手去拿。 這不是什麼冰坨坨,這是個人,全身掛上了冰,一年又一年,白霜盡覆,如果不是掉下來、抱住了,又呵上了熱氣,只從上頭往下看,會真的以為只是個冰吊錘。 孟千姿腦子裡嗡嗡的,她想往上爬,但人在半空,不好借力,心裡又止不住發慌,試著攀踩了幾次,腳下都打滑,有一次,甚至險些滑墜下去,而且這一再嘗試帶動了鎖鏈,一人一冰屍,摟在一起,在這黑暗的寂靜和空曠中悠悠擺蕩,這場景,真是只想想都要透不過氣來。 太冷了,手指都已經凍得僵硬麻木,孟千姿儘量把手縮進衣袖裡,靠著雙腿和雙臂的力量去摟緊冰屍——皮膚是不能裸著抓住冰面的,不然抓著抓著,就會凍粘在一起,扯都扯不下來。 她氣喘更急,呼出的大蓬白氣一再融掉冰面的白霜,使得她能看到更多。 這個女人是頭上腳下、正向掛在這兒的,脖子上纏了一圈鎖鏈,但不是被吊死的,活活吊死的人一般會舌尖外露、眼球突出,但她沒有,大概率是先被殺、再被吊的。 她猜到這女人是誰了。 段太婆失蹤時,年逾七旬,確實已經蒼老了,年齡對得上。 閻羅親口承認過,殺死了段太婆。 大嬢嬢高荊鴻做過一個關於段太婆的夢,曾紅著眼圈跟她說,段嬢嬢「死得不安生,上不著天下不著地,每天都很辛苦」…… 原來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」,是這個意思。 她儘量不去看那張冰下的臉。 閻羅為什麼要殺死段太婆呢? 這一路進山腸,需要用到山鬼的地方很多,能痛下殺手,只能說明一件事—— 他想要的都拿到了,段太婆對他來說沒有利用價值了。 孟千姿茫然四顧。 閻羅是在這兒拿到麒麟晶的嗎?不是說,漂移地窟裡的那些葡萄串,才是麒麟晶嗎? 還有,理論上,都到這兒了,那口箱子對閻羅來說,也已經沒價值了,那口箱子,又被棄置在哪兒呢。 倪秋惠只比唐玉茹小一歲,前些日子,剛過六十五歲生日。 她身子單薄,個子也小,被一眾山戶擁在中間,不像能發號施令的山髻,反像個幹雜務、打下手的小老太太。 江煉生怕自己找錯了人,跟邊上的人一再確認之後,才朝著她過去,開門見山,自報家門,表示這趟救援,他也想參加。 倪秋惠脖子上掛了個沒鏡腿的鏈條老花鏡,她把老花鏡拈到眼前,眯縫著眼睛看了江煉半天,說:「哦,你就是江煉啊。」 江煉直覺:自己雖然還未見全七位姑婆,但七位姑婆,怕是連他的星座癖好都搞清楚了。 倪秋惠看完了他,又看向他身後:「這個是……神先生吧?」 神棍趕緊點頭,也主動請纓:「我也想一起去,我雖然不能打,也跑不快,但是……」 倪秋惠打斷他:「我懂,辦事不能只靠拳頭,還得有一兩個腦子好使、能提供意見的。想去就去吧,反正什麼線索都沒有,到了那,也是摸著石頭過河。」 說完,佝僂著身子,慢悠悠地去吩咐別人了。 神棍看著她的背影,不覺一陣失望:老實說,他對倪秋惠,是抱了一定的期許的,畢竟是能和段文希比肩的人物。 居然稀疏平常到這份上。 他捅了捅江煉:「這三姑婆,真是山髻?看著不像啊。」 是就是,哪有什麼像不像的?江煉回了句:「也許人家真人不露相呢。」 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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