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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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懂了,之前大家一直聊說,山會塌方、會雪崩,所以上古的山形跟現在不大可能一樣,但忽略了一點:除非是整座山分崩離析,否則山根部分,是很難變化的。 這就好像一棵冠蓋茂密的大樹,被風吹、被雷劈、被掰折,樹冠的形狀時刻會發生改變,十年前和十年後,也許大相徑庭,但樹根處的輪廓走勢,卻基本不會變。 神棍激動得有點結巴:「所以,確實就是這……這兒?」 真是繞了一個大圈子:起先,大家都猜是這兒,後來看到圖對不上,又都以為是別處…… 原來還是這兒,本來嘛,就該是這兒:這兒出現了封箱現場和閻羅他們趕路的山蜃樓,這兒有詭異的腸口,小煉煉又是在這兒長睡不醒…… 想到這兒,他問江煉:「你睡了這麼久,就是……睡著的?還是說有點意識?」 江煉隨口答了句:「做了點噩夢,沒什麼特別的。」 神棍好奇:「什麼噩夢?」 江煉沒心思給他講夢:「還不就是……跑來跑去的那種。」 他盯著倪秋惠那頭的帳篷,盼著下一秒,裡頭的人就能掀簾出來、整裝待發。 神棍很是不滿:「小煉煉,你態度能不能端正一點?不管好夢噩夢,都折射出了人的精神世界,每次我做的夢,都很關鍵……」 江煉心頭有點焦躁:「你的夢當然關鍵,但我又不是你。」 神棍奇道:「你怎麼知道你的夢就不關鍵?我問你,你確認你這次昏睡只是因為半夜貼了神眼?萬一是因為別的呢?萬一是……跟這個地理位置有關呢?你在湘西、廣西,也半夜貼神眼的話,也會做這樣的夢?」 江煉心裡咯噔一聲。 還真不好說。 他想起了夢裡那大得沒有邊際的霧團,還有自己面對霧團時、那無法自控的衝撞和渴求。 他遲疑了一下,把自己的夢說了。 神棍果然來了興趣:「你去了那兒兩次?第一次鈴聲消失了之後,你又回了那兒?」 江煉點頭。 「為什麼回去?」 說不清楚,睡了這麼久,腦袋有點昏沉,江煉伸手摁壓了一下太陽穴:「不知道,自然而然地就去了,似乎心裡覺得,就該去,而且想去。」 「你怎麼找到路的?聽你的說法,去那兒並不順暢,一會攀山,一會滑墜,有時還得穿過幽深的通道。」 江煉答不上來:「就……很自然地,找到那兒了。」 「然後,你想進去,還進不去?」 「對,」江煉想起夢中情景,不覺打了個寒噤,「忽然之間,變得很躁狂,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,完全控制不住內心的那股欲望,有點像……」 他也不知道這比喻是否合適:「有點像吸毒的人,看到毒品,那種沒廉恥沒下限不擇手段,特別瘋魔。」 神棍「哦」了一聲,表情有些諱莫如深。 江煉留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:「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,直說。」 神棍選擇了說得迂回:「小煉煉,科學點說,你那叫意識迷失,迷信一點,那就叫靈魂出竅,我問你啊,你的靈魂……渴求什麼?」 江煉沒領會到他的點:「……自由?」 神棍沒好氣:「你是不是散文詩看多了?靈魂!出了竅!身體!躺在那!你的靈魂渴望回到哪裡?啊?」 都說到這份上了,這是道送分題。 江煉懂了:「靈魂想回到身體裡?」 「哎,對咯!」神棍點頭,「就跟鳥歸巢、刀入鞘、烏龜找王八一樣……」 江煉皺眉:怎麼聽起來像罵人呢。 「這是天性,靈魂和身體分了家,它當然想回到皮囊裡去,但是,你卻被巨大的欲望驅使著,往別的地方去了,也就是說,那個霧團,比你原裝原配的身體,對你的吸引力還要大。我問你,那會是什麼?」 簡直匪夷所思,有什麼會比回到原生的身體裡更重要?江煉下意識說了句:「沒有吧,寧可舍卻舊皮囊,總不會是羽化成仙得永生……」 他驀地頓住。 神棍知道他已經開始入巷了,簡直比他還激動,攥起拳頭,仿佛要為他打氣似的:「你再接著……接著往下說……」 靈魂想覓個歸處,身體只是暫時的歸處,但有一樣東西,比身體更穩固、更持久…… 江煉喃喃了句:「水精?」 「對了!」神棍激動地一拍大腿,奈何手是被綁著的,這忘形之下的一拍,險些把自己拍了個趔趄,「你說像不像?我開始還沒想起來,後來你說像吸毒的人渴求毒品,我才發覺,那是一種特別強烈的生理需求——身體的生理需求,你還可以憑藉理智去控制,但如果是精神上的生理需求呢?」 「還有,」他說到興起,滔滔不絕,「你提到,能從霧流中感覺到各種各樣的情緒信號,輕蔑的、譏笑的、鄙視的——像不像是很多很多人?像不像是『它們』?」 江煉渾身一震:「你是說,漂移地窟的那些『它們』?」 沒錯,神棍索性敞開了說:「它們在水精裡安身,而你,是個過路的孤魂野鬼,你想進去,怎麼可能進得去?它們看你,當然像看癡心妄想的跳樑小丑。你以前貼神眼,也不是沒貼到過晚上,雖然這次更晚些,但也不至於幾乎回不來吧?這種種跡象,讓我覺得……」 他壓低聲音:「我們之前,關於漂移地窟漂回了昆侖山的猜測是對的,而且,很可能就在附近。」 江煉沒來得及答話,他的注意力被突如其來的喧囂吸引了過去。 那是倪秋惠帶人出帳、準備開拔了。 孟千姿倒頭下拜的瞬間,明白了什麼叫「欲出腸口,門左尋手」。 因為她看到,腳下那兩根繩橋的端頭,分別套系在光門下側的兩隻……手上。 這麼說也不確切:光門下方原本有兩個大石疙瘩,看上去就像附著於山壁上的不規則凸起,繩橋的端頭似乎是穿透、焊死在裡頭的,所以不管如何搖晃,都相當堅固。 但現在,那兩個大石疙瘩張開了,像極了攥著的拳頭伸展開五指,孟千姿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,整個人,連帶著繩橋,就已經跌落下去。 身子急速下墜,耳邊呼呼風聲,孟千姿下意識抓緊繩邊,腦子裡掠過兩個字。 完了。 她腦子裡有了個大致的輪廓:這繩橋的兩頭,一定都是攥在那看似石疙瘩形狀的、怪異的拳頭裡的,她這一「叩門」,不知道激發了什麼,拳頭鬆開,整個繩橋都往無底深淵處墜落。 九曲回腸,她這一趟,怕是要摔斷腸了。 都說人死前,一生中重要的人和事都會走馬燈般在眼前掠過,接下來,她的走馬燈看來是要營業了,她希望江煉能早點出場、別當壓軸的那個,現在是拼速度的時候,別他還沒走馬、她就摔扁了。 正心念急轉,身子突然一頓,那感覺,像是這繩橋忽然被什麼人接住了,她的身體像空竹般,在繩橋上來回震盪,耳邊嗡嗡作響,因著急墜,已經聽不清聲音了,抬眼時,只隱約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個洞口,正在緩緩移動,洞口的兩側,同樣有兩隻石疙瘩手,而繩橋的這一側端頭,正兜在那兩隻手裡。 孟千姿胸腔內翻江倒海,頭暈目眩,噁心地想吐,但這兩天吃得不多,什麼都吐不出來。 洞口為什麼在移轉呢?「九曲回腸,一日三轉腸」,難道說,現在到了「轉腸」的時候了? 這念頭剛起,要命的又來了:她看到,那兩隻石疙瘩手,同時向外撤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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