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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五


  回到休息的地方,孟千姿重新把塑膠線拉好,回頭看時,史小海又縮在一邊,低著頭睡著了,大毛氊帽壓得低低的,皮袍子攏住了半張臉。

  孟千姿完全沒了睡意。

  不知道為什麼,史小海現在給她的感覺怪怪的。

  她盯著史小海看了會,叫他:「史小海?」

  史小海眼睛都沒睜,含糊而又不耐煩地嗯了一聲。

  她找話說:「你上了廁所,怎麼不拿濕紙巾擦手呢?」

  史小海連嗯都不嗯了,看那情形,是真快睡著了。

  孟千姿盯著史小海看,她聞到了血腥味,還有詭異的臭味。

  她心頭漸漸發涼,伸手摸握住了槍,卻還抱著一線希望:「史小海,你站起來一下。」

  又提高聲音:「別裝聽不見,馬上,你給我起來!」

  史小海不耐煩地嗯了一聲,挪了挪身子,慢慢站了起來。

  孟千姿看了他一會,猛然抬起槍口對準了他:「抬頭,別低著頭。還有,睜眼。」

  史小海慢慢抬起了頭。

  他還是沒睜眼,嘴唇慘白,面色詭異到了極點。

  孟千姿也站起了身:「你是誰?」

  話音未落,皮袍子底下突然竄出什麼東西來,與此同時,史小海的頭,骨碌碌滾落地上。

  §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九章

  嚴格地說,那東西從袍底竄出來的速度太快了,以至於在極短的時間內,那袍子將墜未墜,史小海的頭也欲滾未滾。

  一時間,這情形詭異到了極點。

  孟千姿只猜到了史小海有問題,因為他從岔道裡再次現身之後,就只發出過含糊的嗯聲,再也沒完整說過一句話,細想想,他起初低頭,後來裝睡,也再沒睜過眼。

  但誰能想到,是有個東西頂著他的頭魚目混珠呢?

  她的槍原本是指向史小海的頭部位置的,倉促間下移,但來不及了,那東西瞬間就卷到她跟前,把她撞飛出去。

  孟千姿身子重重落地,眼前一陣眩暈,好在手裡握得緊,槍沒脫手,她迅速翻身坐起,正想扣動扳機,眼前黑影一晃,那東西又到了跟前,兩條手臂毫不費力地抓起了她的身子,又一次往外砸落——像廚師殺魚時把魚一再摔摜、要活活摔死一樣。

  這一下,孟千姿被摔得眼冒金星,五臟六腑都險些移了位,還未及坐起,一片暗影兜頭罩上來,她只覺得雙腿雙臂,俱是重重一沉,顯是被那東西踩摁住了——腿上的傷口雖然沒被正踩住,但被這股力道一擠,還是痛得她額上後背盡是冷汗。

  直到這個時候,她才看清這東西的樣子。

  毫無疑問,有雙手雙腳,還是個人形,但是,它沒有頭。

  是沒有頭,原本該是人的雙乳處、皮層的褶皺間,偶爾翻出類似眼珠的東西,這形狀姿態,讓她想起古代神話裡的刑天,而它原本該長著頭頸的地方,有一塊略略凹陷的肉槽,裡頭血肉模糊。

  史小海的頭,剛剛就接在了那兒,現在掉了——也許它待會撿起來,再把皮袍子一圍,又會像披上了畫皮般,人模人樣。

  孟千姿想掙扎,拼盡了所有的力氣,只頭能略動,她忽然想笑:從前學武時,姑婆教她「實在到了絕路,頭也能當擺錘用,別怕疼,拼的就是誰的腦殼硬」。

  姑婆們一定想不到,她有一天會遇上個沒頭的,想拿頭去撞都沒轍。

  她不再掙扎,收回力氣,忍住心頭的噁心,看向它褶皺皮層間狹長的眼:「你是什麼東西,又是水鬼變的嗎?」

  這東西身上的味道,跟螳螂人極其相似,她想起在三江源始終找不到的那第五個「人」。

  沒回答,也是,連頭都沒有,當然沒法像人那樣說話。

  她的腳略略轉了一下,腳踝上有金鈴。

  一般山鬼進山,遇到的山獸分兩種:一種是連山鬼都會傷害的,這種要「避」;一種是視山鬼為同類、朋友的,這種可「動」,可「伏」,所以「避+動+伏」,三者並舉,足以應付一切山獸兇險——山腸裡,好像沒什麼山獸能讓她動了,但還是要試一把,萬一呢?

  手臂不能動,但萬幸,手臂上還有手,手上,還有手指頭。

  兩手準備,活命的幾率會大點:她悄悄拿手指去勾腰間掛著的噴火器,一次、兩次,都差了那麼點,始終沒勾到。

  她想分散這東西的注意力,於是繼續跟它說話,它即便不能說,也該聽得懂,沒准,會像螳螂人一樣,也給她寫幾個字。

  「你是水鬼的話,姓什麼?丁、姜,還是易?記得嗎?」

  依然沒回答,而且,它的兩個腋窩下,有什麼東西蠕蠕伸展開來。

  孟千姿依稀記得,牛首人的脖子上,還長了一對小胳膊,跟圍脖似的,這個……刑天人,也長了?

  很快,她看清楚了,那並不是胳膊,如兩條肉舌,但舌沿上生滿了鋸齒,當肉舌伸直繃緊的時候,直如一把鋸條。

  它把那鋸條向著她的頭湊過來。

  臥槽。

  孟千姿的腦子裡瞬間炸開了:史小海的頭就是這樣被鋸掉的嗎?這刑天人自己沒有頭,覬覦一切人的頭嗎?

  這麼冷的天,她後背的貼身衣物都被冷汗給浸透了,孟千姿身子拼命扭動,一再去抓扯噴火器,有兩次,指甲的邊沿已經刮蹭到了噴火器的曲面,但仍然沒抓住。

  肉舌鋸齒的邊沿已經到脖頸邊了,孟千姿感覺到了表層皮膚的割裂和細銳的疼痛,她盡力把頭往另一側偏,但肉舌是能蜷曲的,已然繞上了她的頸,可以想見,只要大力那麼一緊一擼一拽,她的頭就會被旋離脖子……

  孟千姿呼吸急促,手上伸抓得更厲害了,情急之下,什麼招都上,一口唾沫吐向刑天人的一隻眼,然而它只是眼皮急閉了一下,掛上了她的唾液,又睜開……

  就在這個時候,孟千姿聽到了「哦哦」的聲音。

  這聲音,怎麼有點耳熟呢……

 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,有一隻灰褐色的、身上某一處還貼了夜光圈帶的雪雞,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,一頭飛撞在了刑天人的胸膛上,翅膀撲騰個不停,仿佛左右開弓、正扇人大耳刮子。

  雪雞的力道簡直不堪一提,然而有這麼個毛茸茸的東西亂扇,始終是惱人的,那刑天人抬起一隻手,一巴掌把雪雞拍飛了出去,那只雪雞被拍得半空飛轉,一路飄落雞毛……

 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,孟千姿察覺到了胳膊上的鉗制鬆懈,她奮盡所有氣力,一把扯過噴火器,噴口一抬,向著刑天人胸腹——或者說是它的口眼處——急噴了過去。

  噴火器噴出去的,其實並不是火,而是燃燒著的液體油料,溫度接近一千攝氏度,就是奔著高溫碳化去的,那刑天人發出詭異的嗯聲,向著邊上翻滾開去,孟千姿也迅速往反方向滾開:這要是把火引到自己身上,不死也得半殘。

  滾開了幾米遠之後,她才拎著噴火器站起來。

  已經看不清刑天人了,甬道裡只有一團瘋魔般到處衝撞的明火,史小海的頭原本滾落在邊上的,明火沖拂過去,那頭也裹滿了明亮的火焰——那只被拍飛出去的、撞得七葷八素的雪雞,本來是癱倒在山壁根處的,忽見有零落的油火自半空甩落,嚇得雞毛抖擻、如踩風火輪,飛跑著溜遠了。

  孟千姿本想再給刑天人補一噴,想想還是算了,省點油料。

  碳化的速度很快,刑天人很快就不動了,那火也伏趴在了一處,漸小漸熄。

  孟千姿拿手摸了摸脖子,全是血,好在傷口都不深,沒有切到要害。

  她抓過山鬼籮筐,從裡頭摸出清創棉片和繃布,給自己包紮傷口,包紮間,火已經全滅了,半空飄著黑色的油屑,甬道裡全是惡臭味。

  那只雪雞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,孟千姿低頭去看,它的脖子上,還有一個拖了條斷繩的繩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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