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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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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七卷 鳳凰眼 第十八章 就在江煉以為,自己會死在水團裡時,忽覺一股大的吸力傳來,整個人身不由己,一下子被從水團中推擠而出,重重摔砸在地上。 這一摔毫無防備,直叫他眼前金星亂晃,但他觸手摸到孟千姿的血、只覺冰涼粘稠時,又瞬間清醒了,手腳並用著爬到她身邊,一眼就看到,她腿上有兩處皮肉豁開,血就是從這傷口裡流出來的。 江煉心裡慌慌的,急去拽山鬼籮筐,一摸摸了個空,這才想起剛剛已經被他棄掉了,現在真個手無寸鐵,連想撕衣服包紮都沒工具。 他拽起自己外套裡穿的T恤下擺,用牙死死咬住撕開,又大力扯成一條一條,雙手發著抖給她包上,這才伸手去摸她心口,洞裡森涼,他自己也剛在水團裡浸過,心亂如麻間,思緒定不下來,一時間摸不到溫熱,也摸不到心跳,慌得額頭冷汗都下來了。 又去測她頸動,也忘了頸動該切哪一處,只在她脖頸間來回去探,心中不住問自己:怎麼切不到呢?怎麼切不到呢? 忽然間,指腹探到一脈極微弱的起伏,那一刹那,居然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,他怔愣了一下,瞬間狂喜,把她身子摟進懷中,不住叫她:「千姿,千姿。」 頓了頓,又握住她一隻手,挨個指頭的、慢慢搓揉她冰涼指尖。 況同勝是個趕屍人,常會說些有關死人的事兒,其實大多數也只是以訛傳訛,但江煉從小聽習慣了,也就記住了。 比如,況同勝會說,人死的時候,是打手腳開始涼,然後一點一點、涼進心窩裡去的,所以不想人死,就得搓熱她指尖,再狠心點又掐又紮,把她這知覺給掐回來。 再比如,魂魄蕩悠悠離身的時候,她是恍惚著的,不辨方向,這時候,你得喊她,不間斷地喊她,哪怕嗓子喊出了血呢,也得繼續——你的聲音就是一線繩,能把她給系紮住了,再拽回來。 這話,江煉其實是不信的,還轉頭去跟美盈或者韋彪咬耳朵,說幹爺又在封建迷信了。 但現在,他也迷信了,事情臨到自己頭上,方知什麼叫病急亂投醫。 …… 也不知過了多久,聽到孟千姿很輕地呢喃了一聲。 江煉只覺眼眶發燙,卻不敢低頭去看,只怕是自己幻聽,他更緊點摟住她,試探著問了句:「千姿?」 他豎起耳朵,撲捉著這洞裡的所有細音,終於確鑿聽到她叫他:「江煉嗎?」 江煉一顆心落回實處,也忘了說話,只是不住點頭,低頭看時,就見她微闔著眼,面色慘白,唇色也蒼白。 她低聲說了句:「我做夢,夢見自己被火燒,但是我很冷,全身都在疼。」 江煉伸出手,輕輕拂開她幾絲粘在臉龐上的頭髮:「不是被火燒,是受傷了,鱷牙掛到了你的腿,所以受傷了,沒事,小傷。」 沒事,小傷。 這話,與其說是說給她聽的,毋寧說是說給自己聽的。 孟千姿的眼睛微微掀開了一條縫,她的頭沉沉的,意識像石頭,還墜著她的腦袋往更低處沉,眼前也發虛,看人像看重影,身周的一切都輕,像是下一刻就要飄起來。 「就你嗎?」 江煉說:「大家都想來,我最聰明,所以就我先來了。」 孟千姿唇角掠過一絲虛弱的笑,她闔上眼睛,說:「又胡說八道,誰會都想來這兒。」 江煉見她氣息漸弱,又見她閉眼,心頭一陣驚悸,急忙晃她身子:「千姿,別睡,跟我說話。」 孟千姿只覺疲憊襲來,累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了,低低說了句:「我就睡一會,你待會叫我。」 江煉卻知道,讓她這一睡,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,急得後背冷汗直冒,拼命找話跟她說:「千姿,剛我見到你七媽了,你七媽……真厲害,差點把我綁起來。」 這一下,果然略略吸引了她一點注意力:「我七媽,她為難你了嗎?她就這樣,說話很不好聽,人其實不壞。她要是說了……難聽的,你別往心裡去。」 江煉笑:「不會,我這樣要過飯的,什麼難聽的話沒聽過?你要是見過為了一塊餅都把你踹幾個跟頭的人,聽到點不好聽的又算什麼呢?」 他盼著,她能對這事感興趣,這樣,他就可以大肆渲染一下當年是怎麼被踹的、怎麼骨碌連滾了好幾滾的,以引起她的興趣,讓她精神點,哪知孟千姿只是嗯了一聲,又不說話了。 江煉不住找話跟她說,一會說水鬼就快來了,一會說孟勁松連大假都不放了、正在上頭等著呢,好像都不奏效,她的眼睛越來越懶得睜,聲音似乎都滾在喉嚨裡,到末了,連嗯都不嗯了。 江煉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鬆軟,她又要睡了。 他狠掐了一下她的背,看她因為疼痛而驟然擰起的眉,問她:「千姿,我跟你講過我媽媽的事嗎?」 孟千姿怔了一下。 她垂著的手慢慢勾住江煉的衣角,睜開眼睛看他:「你不是不記得嗎?」 她特意問過況美盈,況美盈說,江煉那時太小了,不記得,也從家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小時候的事。 江煉說:「記得,記得很清楚。」 那時他還小,住在一個很窮的小山村,沒有所謂名字這說法,小夥伴們都叫他炭頭,還會指著炭渣拿他取笑。 父親是個四五十歲的瘸腿男人,很凶,很黑,愛喝酒,手裡總拿一把鐵鉗,會突然生氣,沒頭沒腦拿起鐵鉗往他身上甩。 每當他被打的時候,瘋二姨就會沖出來給他解圍、替他挨打,那是個很邋遢的女人,蓬頭垢面,整天幹活,守在鍋灶前燒火——父親打她時,會打得極其狠,罵她是不下蛋的母雞,偶爾,還會嚷嚷什麼便宜兒子。 他沒母親,大家都說他是死了媽的,但暗地裡,村裡有人會嘀咕,被他聽見過幾次,那些人說瘋二姨就是他媽。 他有點好奇,回去問過瘋二姨,瘋二姨只會嘿嘿笑,笑得唇角流下涎水,他覺得噁心,又覺得真要有這麼個媽也怪丟人的,從此沒再問過。 其實仔細看,瘋二姨很漂亮,有時候……也很有氣質,跟這個村子,跟那個父親,格格不入。 孟千姿聽入了神,她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聽故事上了,恍惚地問他:「你這個二姨,是不是被拐來的啊?逼瘋了?」 江煉有些失神:「不知道,我也不知道,小時候,看不起她瘋,也會朝她扔石塊、吐唾沫,故意作弄她,她從來不生氣,只會看著你傻笑。」 「但是後來,你知道她對你好,你也就不欺負她了。」 瘋二姨喜歡帶他玩,跟他玩捉迷藏,但他很快就厭倦了,因為瘋二姨每次,都藏在一個山洞裡,拿樹枝遮住臉,好像這樣,他就看不見似的。 瘋子,始終是瘋子。 然後,就到了那天晚上。 那是個冬天的晚上,睡前,他剛被撒酒瘋的父親沒頭沒腦抽了一頓,哭嚎著躺下的,猶記得睡著的時候,枕巾濕了大半,外頭的風呼呼的,吹得窗紙一翹一落。 半夜,他被驚醒了。 一睜眼,就看到了瘋二姨。 瘋二姨不瘋了,她梳洗過,頭髮綰結得整齊,穿一身他從沒見過的、城裡人穿的夏秋衣裳。 這麼冷的天,瘋二姨不冷嗎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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