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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六


  她覺得話說不清楚,還是讓他們自己看比較好:「水鬼不是錄了個視頻給我嗎,你們先看了就知道了,我讓勁松發過來……」

  話沒說完,想起孟勁松已經被自己強制休假了,掏出手機來看,信號極差,即便打了衛星電話出去,短時間內,也沒法接收視頻。

  見兩人都在等她解惑,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口:「我也只是……忽然之間覺得,事情可能有聯繫——還記得在懸膽峰林的時候,我給你們講過水鬼的事嗎?」

  江煉點了點頭,非但記得,印象還挺深刻,尤其是那個以刀穿喉的丁盤嶺。

  孟千姿斟酌了一下字句:「水鬼家在九十年代中期,有一趟漂移地窟之行。其中一路,有上百號人吧,不是找到了那個地窟嗎?」

  江煉嗯了一聲,猶記得她當時說,那一路人挺慘的,幾乎全軍覆沒,當場死了一多半,剩下來的那一小半,在接下來的十多年裡,也都陸陸續續死了……

  正想著,神棍一張臉漲得通紅,失聲叫了出來:「我記得你還說,死狀很慘,奇形怪狀。有不少人,骨頭瘋狂生長、穿透了皮肉……」

  臥槽,江煉也想起來了,尤其是那句「骨頭瘋狂生長」,當時聽來,只是震驚,但現在,結合閻羅的事兒,就有點意味深長了。

  就聽孟千姿說:「沒錯,那些僥倖當場沒死的人,都被關押在一處秘密的地方,一直有醫生檢查並記錄他們身體狀況、直至死亡。他們的身體情形都很奇怪,骨相普遍都變了,有不能受光照的,有不能吃某種食物的,總之千奇百怪。但是,也有共同點:一是都活不長,已知活得最久的,也不過二十來年;二是病發時,身體都會開始失血,到差不多油盡燈枯,血幾乎會耗幹,哪怕割破皮肉,都流不出多少血來。」

  「我就在想,成功的自體繁殖,是像閻羅那樣脫胎換骨,那不成功的呢?不成功的,會不會就是水鬼那種,新的肉骨沒能掙脫原身——嚴重的當場死亡,輕微的……畸形地結合在了一起了?」

  神棍茫然:「什麼叫畸形地結合在一起了?」

  孟千姿也不知道該怎麼說:「因為即便是那些沒有立刻死的,面貌骨形也發生了變化,像是身體裡的骨架,悄然重組。再加上這些人都活不長,很可能是這種畸形結合,使得物極必反,非但不能長生,反而加速了死亡。因為一個人,是由兩具肉骨糅合而成的,這不是……」

  她已經找不到合適的用詞了,她就是想表達:一個人,應該有一具肉骨,但水鬼出事的那些人,看似正常,但其實身體裡,是新老兩具肉骨,這是一種負擔,會使「活著」成為一件特別消耗的事兒吧?

  「等從這兒出去了,我安排你們看一下水鬼的那個視頻,光靠我說也說不清楚。另外,有件事我沒跟你們提,水鬼家出事的人裡,有兩個,情況很特殊,一直活到了現在。」

  神棍一愣:「怎麼個特殊法?」

  孟千姿回想了一下:「一個叫薑駿,他是身體萎縮,但頭顱奇大,差不多有普通人兩個那麼大,而且,好像一個軀體裡住了兩個人,原本的自己還在,但完全被控制了——這個人,後來被水鬼關進了鄱陽湖底的金湯穴裡。水鬼現在沒法動用祖牌,也就下不了金湯穴,沒法知道這薑駿是死是活,不過多半死了,因為薑駿當時的身體狀況,嚴重失血,已經很不好了。」

  江煉問:「那另一個呢?」

  「另一個叫易颯,她的特殊之處在於,出事的所有人裡,她是最小的,當時只有三四歲吧。」

  神棍瞠目結舌:「三四歲,這種,自己的身體都還沒發育完全呢。」

  孟千姿說:「是啊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年紀小,她出事的情形跟所有人都不一樣,外表外形沒有發生改變,所以一直被誤認為是沒受到傷害的。不過,一年多以前,她也開始失血發病了——我特意把這兩個人拿出來說,方便你們跟閻羅的情形做一下對比參考。」

  江煉長籲了一口氣:「所以,討論下來,兩個結論,一是閻羅身上發生的事,跟當年水鬼發生的事,可能是一樣的;二是閻羅很可能還活著,而且,跟之前相貌相同、沒變?」

  神棍搖頭:「不對,這中間還有個意外。」

  江煉沒聽明白:「什麼意外?」

  神棍說:「閻羅預計到自己要死了,或者說是準備好迎接重生了,於是給孫子閻老七寫信,把當年的贓物留給他,這都正常,屬於交代遺囑。但一個明知自己死後、身體會出現可怕異常的人,必然會找個地方好好收藏身體、以免事情敗露,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屍體被送去火葬場呢?萬一沒重生成功就被燒了,不是虧大了嗎?」

  江煉只覺後背一陣涼氣泛起:沒錯,閻羅千算萬算,沒能算到車禍這場意外!也就是說,他的原本安排,還是被攪了。

  神棍喃喃了句:「上古神話裡,是說鯀生禹,但人家大禹,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個成年人吧?而且鯀是屍身三年不腐,之後才生了禹的,並不是死後當天就……」

  閻羅這種,神棍覺得挺玄的,像是無人指導、只憑意會模仿操作:誰知道……這人有沒有活下來,即便活下來了,又會是個什麼樣子呢。

  有了石牆上的發現,這趟來,也算不虛此行,孟千姿有了斬獲,也就不那麼著急,又覺得不該圖快,應該留待白天細細查看才妥當,而且,所謂的如入鮑魚之肆,久而不聞其臭:在這間石屋裡待久了,那股爛膩的味兒,似乎也不那麼難以接受了——於是吩咐貔貅帶人清理安排,晚上就在這兒湊合一晚。

  正收拾著,騾子的悶哼聲陣陣,是那兩個山戶帶著四個騾工兼十一頭騾子,也找過來了。

  反正屋裡還在收拾,一時半會躺不下去,路三明問了句:「剛怎麼回事啊,嚇著了?」

  其中一個山戶悻悻:「這膽子,針尖樣小,被自己在水塘裡的倒影給嚇著了,再加上風聲有點瘮人,他就嚎開了。好傢伙,他沒怎麼著,倒把我嚇了一跳,一腳踩水裡去了。」

  有個耷拉著腦袋的騾工憤憤:「什麼自己的倒影?我瞧著,那就是漂在水底下的人。」

  這應該就是那個當事人了,不忿自己被人小瞧,是以出言反駁。

  那個山戶嗤笑一聲:「說是倒影,你還嘴強。因為我們在邊上開了射燈,所以水面上有亮光,而因為水被風吹得有波紋,所以你那倒影既亮又在動,仿佛是人在下頭漂——這走近科學,還要我跟你解釋多少遍?再說了,我們是不是下水去撈了?有東西嗎?」

  那騾工自知理虧,不吭聲了。

  孟千姿見兩人小孩樣在那鬥嘴,覺得怪好玩的,雖說是一場烏龍,但也不能掉以輕心,於是吩咐路三明:「這裡人生地不熟的,晚上值夜,人手要足,至少四個,四面都安排上。」

  路三明自覺不能讓大佬以及客人受累,胸脯拍得嘭嘭響:「孟小姐,你放心,人手不夠,我頂上,你只管休息。」

  石屋是內外兩間,孟千姿和江煉神棍住了內間,路三明和另外三個住外間,方便後半夜出去輪班,剩下四個就守在屋子四面。

  至於那四個騾工,因為天氣不冷,硬要露天和騾子睡在一處,就跟怕誰把騾子牽了走似的,不過反正也挨著石屋近,加上值夜的就在外頭,孟千姿也就由得他們了。

  這一日顛簸勞累,身體又不舒服,臨睡前吞了藥,孟千姿躺下就睡著了。

  半夜時,她醒了。

  地面是潮濕的,又沒能找到乾柴燒了去烘乾,即便鋪了兩層地墊,那陰寒還是一陣陣襲上來,她腿腳都有些發麻,輕輕動了動小腿,又朝窗外看去。

  石屋上是開了窗的,只不過這麼多年下來,木框子早朽掉了,只剩了個四四方方的空洞,從那個空洞看過去,能看到那頭值夜的山戶正低著頭,點起一根煙。

  細小的火焰只一冒頭,就熄了下去,俄頃,煙頭的火星亮起,只一點暗紅,那山戶吸了一口,打了個呵欠,又往前踱步。

  他這一動身子,孟千姿忽然愣了一下。

  這個角度看過去,自然是看不清人臉的,只能隱約看到人的輪廓,那山戶原本站在那,如一尊剪影,但現在那尊剪影移了開去,原本的位置,居然還有一個人影。

  什麼意思?是在對火嗎?抑或閒聊?

  孟千姿覺得都不會,山戶辦事,還是挺盡職的,不至於渾水摸魚,而且,值夜就該四下走動,可那個人影,分明沒動啊……

  孟千姿動作極輕地、悄悄把身子坐起了點。

  過了會,她看明白了。

  那個詭異的身影其實並沒有在那山戶背後,這是一種借位,也就是說,他離著那山戶挺遠的,位置也隱蔽,山戶沒看到他,他也並沒有借那山戶去遮擋自己——只是湊巧,那個山戶抽煙時遮住了他,走動時又把他給露了出來,而她是躺著的,這個視線角度,恰好看了個正著。

  那個人,還是一動不動,仿佛沉默地、窺視著這頭。

  孟千姿的心跳漸急,她百分百肯定,這人絕非山戶,但是怎麼弄呢,離得尚遠,這頭叫人的話,動靜太大,勢必會把那人驚跑。

  正猶豫間,忽聽到江煉低聲說了句:「我過去,帶人從他後頭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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