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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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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抓實,她反倒沒了主意,總不能真拗折了,正猶豫間,江煉的手輕輕一抽,從她指間滑出,又反包了上來。 他的手真大,把她整個手都包住了,掌心的溫熱透過她的手背,瞬間浸透肌膚,孟千姿聽到他說:「既然覺得冷,還老掀什麼毯子。」 說著,就這麼握著,把她的手送回毯子裡,又把毯子蓋好,這才縮手出來。 孟千姿也忘了該答什麼了,半晌才拉了拉毯子,說了句:「也不是……很冷。」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,蜷在毯子下的那只手微微顫著,仿佛不是自己的了。 忽然就有點糊塗,對剛剛發生的事沒了時間概念:一忽兒覺得,江煉握住她的手,似乎握了有幾秒;一忽兒又覺得,人家只是很正常地、幫她把手送回來而已,並沒有什麼其他意味。 正心緒紛亂,聽到外頭喇叭響,一般這是車隊再出發的信號,但她也沒反應過來,只覺得那喇叭聲像響在天外,只余一線餘音穿透下來、拿尾梢觸碰著她的神經,又聽到辛辭上來,似乎在和江煉打招呼,然後江煉就下去了,因為,有車門關闔的鈍響傳來。 再然後,車子搖搖晃晃,又上路了。 辛辭興沖沖地過來,他手裡拎了一袋煮好的玉米,走動時,塑膠袋嘩嘩作響:「千姿,我跟你說啊,他們這個高山漢人種的玉米,就是不一樣,可好吃了,我特意買了讓你嘗嘗……」 玉米的濃香就飄在鼻端,孟千姿心裡盤纏了事,胃口全無:「不吃。」 辛辭還以為她是不舒服:「千姿,越不吃越沒勁,越躺越沒精神,來來,你吃一口,就一口,我擔保好吃!」 沒完沒了了還,孟千姿怒了,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,吼他:「不吃!說了不吃!」 辛辭嚇了一跳,半天才說了句:「千姿,你這……這麼精神,可一點都不像生病的。」 孟千姿一肚子沒好氣,心說:你懂個屁! 她挪了下手,左手無意間碰到右手的手背,觸了電般收回來,又低頭去瞧右手的手背。 好像,江煉掌心的溫度,還停在她的手背上似的。 還有,她的皮膚好細膩啊,有賴平日精心養護,但是江煉的掌心很粗糙,是該粗糙,他前些日子下崖時,磨掉了掌心的皮,估計還沒長好呢…… 他握了她的手,他是什麼感覺呢?他有覺得她的手背很……細膩嗎?還是說,人家真的只是出於關心,那麼客氣地一送,跟送辛辭的手、神棍的手,跟送個豬蹄、送個鴨掌,都沒分別? 她胸口起伏得厲害,抬頭時,看到辛辭那一臉莫名其妙,更來氣了,齒縫裡迸出一句話來:「你就知道吃!」 辛辭悲憤極了。 整個車隊的人都下去買玉米,神棍啃了三根,路三明買了二十斤沒剝葉的,說要帶回去給孩子吃,他只買了這一小袋子,還是獻寶樣先送到她嘴邊的,闔著輪到最後,變成了他只知道吃了? 這世上,做個實誠人太糟心了! §第六卷 閻羅 第十章 下午,孟千姿換了輛車,房車固然舒服,但實在hold不住接下來的路了,聽路三明那意思,現在還算好的,最後那段路,別說這種四輪驅動SUV了,連拖拉機都進不去——當地接待的山戶還在想辦法。 日暮時分,孟千姿見識到了這辦法。 十一頭騾子組成的騾幫。 趕騾子的農工有四個,來自廣西百色,是被當地負責接待的山戶重金從就近的工地上「挖」來的:據說大山裡太狹窄崎嶇,興建工程的話大型機械根本施展不開,運送石子石料等等,只能依靠騾子這種最原始的運力。 車隊到達時,十一頭騾子一字兒排開,如待檢閱,每頭騾背上,除了留出坐人的位置外,都已經滿載裝備,騾脖子上還各掛兩三雙雨靴,滑稽而又好笑。 十一頭騾子,只能坐十一個人,騾工為了省錢,甘願賣力氣不坐,那去掉孟千姿、江煉、神棍、路三明四個,就還能坐七個,這七個人,必須精明強幹能辦事,還得包括嚮導和醫生,一番挑揀,辛辭自然被排除在外。 辛辭樂得不去,只把孟千姿該吃的藥托給路三明,路三明捧著那藥,如奉綸音,自覺肩上的擔子又沉三分。 負責接待的山戶姓皮名丘,人送諢號貔貅,此人長得人高馬大,一身腱子肉,因為貔貅是能轉災化厄的吉瑞之獸,所以山戶出任務時,多喜歡和他結隊,圖個吉利。 一見面,貔貅就向孟千姿檢討,說是知道來的人多,奈何騾子少,只能找到這幾頭了。 孟千姿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用腳走、一定要坐騾子,不過也懶得問,人家這麼安排,必有道理。 至於騾子不夠,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:山鬼辦事,很少全員投入,一定會在後方留個後備的營地,那些剩下的人,正好留作備用——這樣一旦出什麼事,還能有個策應,省得像水鬼那樣,一滅滅一窩子,連發生了什麼事,都沒人能說得清楚。 江煉上騾子時,還擔心騾子上已經馱了這麼多東西了、不一定能應付得住,牽騾的人滿不在乎,用蹩腳的普通話向他吹噓:「我們在山下往山上運石子澆高壓線杆,一次馱一方石子,有兩百公斤呢,一天上下九趟都沒事,你放寬心。」 …… 一列騾隊,就這麼向著山內出發了,道路狹窄,沒法並駕,只能單列行進,辛辭遠遠目送,覺得那佇列越走越纖細,到得後來,像是一列螞蟻沒入莽莽蒼山。 走到半程時,孟千姿就明白這騾子和雨靴的用處了。 去五百弄鄉,並不需要翻山越嶺,之前車隊已經翻過太多山頭了,這一片恰是個地勢偏低的盆地,只不過是盆地上散落太多大粽子石山而已,而那些石山是沒法爬的,只能在石山之間的「弄」穿行——現在是夏季末梢,這兒雨季剛過,地被泡得宛如沼澤,一腳下去,濕泥能齊到大腿根,那幾個騾工已然宛如泥人,騾子也好不到哪去,四條腿都沒在泥裡,遠遠看去,像是只用肚腹浮在泥上游走的怪物。 打頭的貔貅回頭跟她解釋:「現在還算好的,前一陣子雨太大,這弄全淹了,底下的漏斗眼下不去水,這些石頭山跟淹在水裡的島似的。」 這道理,就跟家裡的洗菜池子差不多:平時是可以下水的,但是水一大,或者下水口淤積的雜物一多,那口子就堵住了,得慢慢放水,或者動手去掏——大自然的積水放水,可比洗菜池子慢多了,但凡多泡上幾天,那泥地就鬆軟得不能看了。 貔貅怕孟千姿她們坐騾子無聊,還往後分發地圖:「這個,是路老哥吩咐我做的,我們參考山譜資料,又根據段太婆上一趟來留下的那些照片,標注了可能的住戶點,但不知道哪戶是閻羅住的,實在打聽不到了。」 紙張嘩啦有聲,一張張往後分發,頗似學堂裡往後傳試卷,那幾個騾工一點都不好奇,只顧趕騾子走路:他們這騾幫,除了運石子外,也搭過不少視察工程的人,那些人嘴裡聊的,什麼績效啊、考核啊、衛星圖啊,盡是些他們聽不懂、也不關心的。 後頭的神棍往前頭喊話:「那個皮……貔貅啊,段小姐當年為什麼要去五百弄鄉呢?」 貔貅見他喊話怪費勁的,就晃了晃手裡的對講機,神棍這才留意到,自己騎的這頭騾背上也掛了一個,剛好奇地拿起來,就聽到貔貅的聲音從裡頭傳出:「段太婆當年,不是只去五百弄鄉的,她那屬於巡山,去了很多地方,只是到五百弄鄉之後,不知怎麼的,就結束了,沒再往下走了。」 神棍歎了口氣,想說什麼,又咽回去了:因為實在不會用這高級玩意兒。 還能因為什麼啊,多半是遇到閻羅了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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