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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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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小夥子彬彬有禮的:「江先生,方便接聽電話嗎?」 江煉回他:「我接都接了,直說吧。」 那小夥子清了清嗓子:「是這樣的,我聯繫上我那西北的同事了,他說好像是在七五年還是七六年,總之是他七八歲的時候,在昆侖山一帶,見過閻羅。」 昆侖山? 神棍心頭一緊,明明能聽得見,還是往前湊了又湊。 江煉反冷靜下來:「確定嗎,會不會是他當年年紀小,記錯了?」 小夥子非常篤定:「絕對不會,有幾個原因。」 「一是,這個閻羅的長相,挺……有特點的,那張臉,一般人都會記憶深刻;二是那個閻羅進山時,不是一個人,他還帶了個老太太,山裡頭少有人來,一下子出現兩個外地人,很惹人注意。說那個老太太很有氣質,穿戴什麼的也不一般,我那同事上去跟他們搭話時,老太太給了他一塊糖,糖紙是洋文的,外國糖!」 「我那同事還以為遇到外國特務了,那年頭,講究階級鬥爭嘛,大家警惕性都高,他飛奔回家找大人,家長怕惹事,壓下來了,沒敢聲張,你說這樣的事,他能記錯?」 「更重要的是,那兩人進山之後,就沒見出來,沒過幾天,山上鬧了雪崩,我那同事還心說,那兩人別被雪崩給埋了呢。」 聽到「雪崩」二字,江煉陡然打了個激靈,他想起來,似乎聽孟千姿提起過,段文希最終,似乎是死於雪崩的。 他說:「我給你發張照片,你請你那同事幫忙辨認一下,是不是當年看過的那個老太太。」 說著,從手邊影集裡找了張相對清晰的、段文希的正面肖像,翻拍了給那小夥子傳了過去。 神棍一顆心跳得如同擂鼓,腦子裡有個不祥的念頭漸漸成形,他看向江煉,低聲說了句:「不是吧?」 江煉說:「是不是,很快就知道了。」 他撥打了房間內線,請孟千姿過來一下。 孟千姿來得很快,她還沒睡,收到消息之後,睡袍外頭裹了件外套就來了,一進屋,先嫌棄屋裡的淩亂:「跟遭了劫似的,讓人都沒處下腳。」 怪了,屋裡的兩個人神情都有點異樣,孟千姿笑:「怎麼了啊?」 江煉說:「千姿,問你點事兒,關於段太婆的。」 聽到和段文稀有關,孟千姿微微一怔。 「段太婆最終,是在昆侖山過世的嗎?」 孟千姿點頭:「是啊,遇到雪崩,屍首……都沒能找回來。」 「你記不記得,是哪一年的事?」 孟千姿蹙起眉頭:「具體,要問我大孃孃。但我記得,應該是在七五、七六年這樣。」 江煉翻看影集上的時間,段文希來廣西,是在七四年夏秋之交。 「我記得你提過,段太婆是去昆侖……找龍骨?」 沒錯,即便事情過了很久了,孟千姿還是有些意難平:「聽說大孃孃說,段太婆不知怎麼的,突然就生出這想法來……」 「也就是說,在那之前,她從來沒有提過龍骨?」 孟千姿探詢似的看江煉:「沒有啊,怎麼了?」 她的目光掃過滿床滿地的狼藉,心裡約略有點數了:「是不是查著查著,事情忽然又跟段太婆有關了?」 手機響了,是那小夥子發的短信,只一行字—— 認出來了,就是她。 江煉半天沒說話,他收起手機,長籲一口氣,斟酌了一下字句:「段太婆去找龍骨,並不突然,她應該是在廣西遇到了閻羅,知道了龍骨的事,這才會去昆侖山尋找,她進昆侖時的嚮導,就是閻羅。」 「但是,雪崩之後,段太婆消失了,閻羅卻沒有一起消失,你知道的,他直到九三年,還在這兒當環衛工。」 孟千姿怔怔看著他,一顆心越跳越快,她囁嚅著說了句:「也就是說……」 江煉輕聲說了句:「也就是說,段太婆當年發生了什麼事,到底是死於雪崩還是其他……閻羅是最後見證人。」 §第六卷 閻羅 第八章 第二天中午,秀嵐居辟出兩個會議室,一個用於候場,一個用於面談。 和江煉對接的那個小夥子叫徐克用,他負責把當年火葬場失火時前往救助的那幾家人、包括死者的家屬都請過來參加面談。 其實找到這些人不難,難的是讓人家放下手頭事務過來配合你,好在山鬼參與之後,許了重酬,那些人看在錢的面子上,就好說話多了,其中有兩個,還是跟單位請了假過來的。 面談開始前,江煉去候場室了一眼,這一看,看出不少感慨來:彼時都是鄰居,同住火葬場附近,這二十多年下來,已然拉開差距,有人穿金戴銀、一身名牌,為了見老鄰居顯擺一番,還特意做了頭髮、噴了香水;有人則衣著樸素,許是習慣了聽差辦事,臉上總帶唯諾似的笑;還有人不屑這種攀比,獨坐角落,旁若無人地看著手機。 人若是息不了這「比」的心思,那可太累了,一輩子都活在「同學會」。 江煉又去面談室。 這面談室,因為常租給行銷公司做調研,所以用單面鏡間隔出了一塊旁聽區域,孟千姿已經先到了,一個人窩在旁聽席上,百無聊賴,間或還發怔。 江煉過去挨著她坐下:「給大嬢嬢打過電話了?」 一個上午都沒見著她了,聽說她忙著給山桂齋那頭通報情況。 孟千姿點頭,有點意興闌珊:「大嬢嬢聽說太婆的死可能另有隱情,很受打擊。」 這也難怪,高荊鴻是段太婆養大的:段太婆死于天災,雖屬不幸,倒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;但若是死於仇殺、甚至是謀殺,做晚輩的近半個世紀都不察,那心裡可就太煎熬了。 江煉想了想:「段太婆出事,你們當年,就沒有組織人去搜找?」 孟千姿苦笑:「找了,怎麼沒找。但一來,昆侖山太大了;二來,那個年代,有點敏感,不敢動用太多人力,怕引起有關部門注意。」 倒也是,段太婆興起給出一顆外國糖,都能被七八歲的小孩懷疑是「外國特務」,若是大張旗鼓、大興人力,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來。 江煉歎氣:「段太婆進昆侖時,要是多帶幾個自己人就好了。」 孟千姿搖頭:「不是沒帶,帶了,被她甩下了。我段太婆這個人,向來不按常理出牌,又愛獨來獨往,做小輩的,實在也攔不住她。她來廣西那趟,剛動完手術,身體不太方便,所以到了廣西,不得不接受那麼多人沿途陪同、前呼後擁——大嬢嬢說,即便如此,太婆還有幾次故意避開了同行者,短暫『失蹤』呢。」 當時還以為段文希就是這麼個我行我素的性子,現在回想,才漸漸咂摸出些意味來:那幾次短暫「失蹤」,莫非就是去見閻羅的? 江煉心中一動:「手術?太婆身體不好?」 孟千姿惘然:「都那個年紀了,難免的。老人家動完手術,就更懷念從前行動自如、無拘無束的日子,老是會提起當年出洋啊、周遊啊,漸漸的……我大嬢嬢她們就有心理準備了。」 事實上,高荊鴻內心裡一直覺得,段文希失蹤於一場雪崩之後,符合一個傳奇人物的傳奇結局,餘韻悠悠,適合後人傳唱。 所以當年收到這噩耗,悲愴之餘,不無欣慰:她並不想看著這位段嬢嬢老死於床榻之上,如尋常死者般被收殮、下葬,收骨昆侖,絕跡風雪,不失為一種優雅退場。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,當年的搜找不那麼精心吧。 面談午後兩點開始,徐克用主面,用他的話說,這種套話的事,他們是專業的,不過他戴了耳機,孟千姿、江煉和神棍隨時都可以切話進來、控制面談的進度和內容。 神棍第一次參與這種場合,興奮莫名,還對單面鏡的功能大加讚賞:他能看見鏡子那頭的人,那頭的人卻看不見他,太神奇了! 江煉打擊他:「哪神奇了?在調研公司都是基礎配備了,你是脫離世俗生活太久、盡活在傳說故事裡了吧?」 一句話,居然把神棍給問噎住了,江煉說完,也有些感慨:別看神棍也常在城市間穿梭,但他的心不在這兒,所以看很多平常事物,反像看西洋鏡似的。 心在哪兒,人才活在哪兒,這話,是不是有點太唯心主義了? 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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