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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可是不行,還有更尷尬的,他居然還得正襟危坐地、聽孟勁松交代後續事宜,他如芒在背,於是愈加佩服孟勁松:可見人家能做到特助,是有功底的——這份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的鎮定,就是他路三明一輩子也做不來的。

  孟勁松仍在繼續。

  「但孟小姐的情況,姑婆們一定會關心的,尤其我不在,她們會更關心,一定會有人來問你的,你留意著點吧。」

  路三明心下一片茫然:留意著點,怎麼留意,又留意到什麼程度呢——孟助理這交接,能再含糊點嗎?

  然而孟勁松決定就這麼含糊了,他長身立起,拖上行李箱:「你忙你的吧,不用送了。」

  和很多講究隱秘的酒店一樣,秀嵐居的入口處是個環形路道,進去要繞個圈,江煉懶得讓計程車司機費事,就在路口處下了車。

  正往入口的方向走,忽然看到,大門口停了輛車,有個人正往掀開的後備箱裡放東西,那身形,像是孟勁松。

  那人放完東西,徑直上了駕駛座,所以江煉由始至終,也沒看到他的臉,但車蓋放下,他看到了車牌號。

  這串車牌號,他不久前才發了給人查,是以印象深刻。

  江煉心裡一突:這是……要走了?

  他停下腳步,覷著那車子開出的方向不住退後,原本是想在進出口的交匯處攔一下的,但是預料有失,差了一步。

  我靠,這也太特麼點背了,江煉不及細想,翻身跳過車攔,迅速追了上去。

  這種起步速度,他還是追得上的,而且司機一般會看後視鏡,攔停應該沒問題。

  孟勁鬆開出沒多久,就看到,車後跟來個人。

  凝神細看,他認出是江煉。

  他笑了笑,一腳踩下油門,同時留意後視鏡,看到江煉氣喘吁吁停下、似是放棄了不再追時,又慢慢降低速度。

  城市追車,就不比山道上沒人那麼好施展,總得分心避讓,江煉自覺沒指望時,忽然看到,那車子又慢了下來。

  他心中一喜,三步並作兩步又趕上去,哪知像是故意戲弄他,車子又猛衝了出去。

  江煉停下不動了,他覺得孟千姿不會這麼無聊。

  不遠處,車子也停在路邊不動了,靠駕駛座的車窗撳下,俄頃,有煙氣嫋嫋飄出,過了會,還有只手伸出來,把煙灰彈落。

  那彈落的手勢都像挑釁。

  江煉走過去。

  走近了,他就看到,車裡其實只有孟勁松一個人,他不緊不慢地抽煙,對著車前懸掛的平安扣吐著煙氣。

  江煉在距離駕駛位一米多外站定,看了他一會,淡淡說了句:「孟助理,你這樣就沒勁了。」

  孟勁松笑了笑,把開了口的煙盒遞出去:「來一根?」

  見江煉冷著臉不答話,他又縮回手:「我平時也不抽,不過現在放大假,百無禁忌。」

  「孟助理這樣盡責的人,怎麼會撇開孟小姐,一個人放大假呢?」

  孟勁松說:「你當初離開雲夢峰時,不是給千姿留了聯繫方式和一幅畫嗎?都被我燒了,她沒收到——今天知道了,大發雷霆,讓我滾回去休假。」

  說要這話,他留心看江煉臉色,以為他會激動,或者發怒,然而都沒有。

  江煉像是早就知道似的,不驚也不怒,頓了頓,才問他:「孟小姐交朋友,是不是總會這樣,自己蒙在鼓裡、莫名其妙的,就被別人給安排了?」

  孟勁松回答:「如果交的只是朋友,那就不會。」

  說到這兒,他突然拓開話題:「你知道嗎,當年段太婆,愛上一個英國人,結果那人不幸橫死,段太婆傷心之下,周遊海外,三年不歸。」

  江煉知道這話是個引子,必然要引出些什麼,是以只靜靜聽著。

  「後來終於回國,其實她回國的時候,還不到三十歲,正是最好的年紀,大家都希望,她能向前看,歌裡不是也唱嗎,舊愛失去,有新侶作伴——所以總在她面前旁敲側擊、拐彎抹角,話裡話外,流露出要幫她相看的意思來。」

  「於是有一天,段太婆進了山桂齋的山鬼祠堂,當著祖宗奶奶造像的面,發誓終身不嫁,那之後,就再也沒人在她面前提過這話了。」

  江煉隱隱覺得有些不妙。

  孟勁松看向他,似乎是想笑,但表情管理得太失敗,那笑便很怪,不倫不類:「五六年前吧,千姿,千姿是這麼多年來第二個,去發這誓的。」

  「我當時……」

  說到這兒,他停了一下,拿食指和拇指指腹,慢慢搓滅仍舊明亮的煙頭,於是那煙氣間,便雜糅了些意味不明的焦燒味:「我當時,是想拉住她的,可是拉不住,你不知道,她脾氣上來,就是佛擋殺佛的架勢,根本攔不住。」

  他把已經搓滅的煙頭揉進手心:「沒人逼她,她那時候,就是太年輕了。」

  「但你要知道,我們這樣、在舊式的規矩中長起來的人,很看重信諾,尤其是,在祖宗奶奶面前立過的誓——既然沒攔住,她說過的話就長在她骨頭裡,要跟她一輩子。」

  「這麼多年,我也不知道千姿有沒有後悔過……」

  孟勁松就說到這兒,他想再猛抽一口煙,這時才發現,那根煙早就叫他揉得不成樣子了,想再點一根,又沒了心情。

  江煉說:「所以就那麼超前地防著我?我和孟小姐之間,還什麼都沒有呢,就被人這麼阻三攔四的……」

  孟勁松笑笑:「你傻嗎,難道我們會等她跟人愛得死去活來了才去提防?這種事情,當然是防患於未然、能掐滅就掐滅——我承認我把事情做得不太磊落,千姿當時是很不好受,但這些日子,她也漸漸就讓這事過去了……」

  「如果不是今天,忽然又遇到你,這事也就真的過去了不是嗎?」

  他長籲一口氣:「至於你們之間,有沒有什麼,你問問你自己吧,難道我和五姑婆,都只是杞人憂天,上竄下跳的瞎忙活嗎?這話,我今天也跟千姿說過了,請她想想清楚,別搞得自己糾結,別人也不好受。」

  他發動車子:「走了,放大假也好,老子堂堂一個山鬼特助,整天去堵防這種事,老子自己還憋屈呢,不如放大假。」

  他踩下油門,絕塵而去。

  江煉回到秀嵐居,明顯覺得氛圍跟之前不同,他住的是頂層,一出電梯,就看到有兩個人守著,往走廊裡看,有間客房門口也立著人。

  這應該就是孟千姿的房間了。

  他猶豫了一下,覺得還是該過去打個招呼。

  門口那人認得他是跟神棍一起來的,也沒攔他,很識趣地退開了一段距離。

  江煉敲門。

  沒人開門,但人必然在裡頭,不然外頭的安保不會升級。

  他持續地敲,裡頭終於傳來聲響,似是帶怒,中途還踢翻了什麼,那聲響到門邊時,又靜下去了。

  江煉知道,她大概是通過貓眼朝外瞧,於是朝著貓眼笑了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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