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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五


  視頻是況同勝幾年前錄好的,那時候的他還沒癱,精神還好,說話也中氣十足,開口就問:「煉子,你沒想到我會留這麼多錢給你吧?」

  老實說,那神態、語氣,多少有點讓人不舒服,但江煉心裡很平靜,甚至呢喃著回答他:「是,沒想到。」

  「我一早就看出,你心裡有點想法,只是從來不說。幹爺不想讓你委屈,幫我況同勝做事的人,我不會虧待他——幹爺就是希望你盡心盡力,把美盈的事擱在心上,她這輩子能安穩,我在下頭,也就放心了。」

  其實給不給他錢,他都會把美盈的事一路查到底的,況同勝不需要在意他心裡是不是有想法。

  這位幹爺,是位會做事的人,給他一筆意外之財,希望他承他恩情、錢情,不要負了所托。

  但其實,真正讓江煉為之所動的,是況同勝臨死前握著他的手、傳遞給他的一絲溫情。

  ——煉子,你別學我,你見好就收。

  是不想他蹈自己的老路,也賠上一生吧。

  江煉關掉視頻,輕聲說了句:「放心吧。」

  那之後,喪禮的忙碌真正開始,況同勝對喪禮這事看得很重,曾交代過,哪怕最終是被燒成灰、存進骨灰盒,一切儀式,仍要按照他記憶中的來。

  那是早已不再盛行的、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湖湘一帶的喪葬習俗。

  比如,浴屍換衣之後,左手要握一根桃木棍,右手要攥一塊手帕——因為死後還要走很長的黃泉路,桃木棍是用來打路上遇到的野狗、手帕是走累了擦汗的。

  再比如,棺材抬進門的時候,要放鞭炮迎接,要把桐油和松香混在一起熬製成汁,把棺材裡頭塗一遍。

  還有,院子裡要給他豎幡、點天燈,點天燈的竹竿要帶著青青竹葉,每晚都得點懸,直到出喪。

  ……

  況美盈做不來這些事,韋彪倒是出力氣的好手,但事一多,他腦子就亂,所以一切都是江煉來,一樣樣吩咐、一件件安排,其實也請了專門的喪葬公司,但他們對舊社會的習俗也不熟,大事小事都找他,連桃木棍,都得是他看中的款式才能訂,從早起到睡下,一天要聽到無數遍的煉小爺。

  說是忙到腳不沾地一點都不誇張,只有在極偶爾的間隙、時間回歸自己的刹那,他會想起一些人,一些事,會掏出手機,點進不同的頁面,看看有沒人加他、有沒有新消息。

  沒有的時候,他會笑笑,把手機重新揣進兜裡,抬頭看流雲冉冉、涼葉辭風,想著:時間過得真快啊,又是一天。

  於是想起湘西人的老話:一年,瘋快滴,一輩子,也瘋快滴。

  真是形象,一輩子是一陣風,也是一陣瘋,風過去,瘋完了,也就完了。

  有一天半夜,他被進來的一條短資訊吵醒。

  是個陌生號碼,但看內容,他直覺是神棍,於是回撥過去。

  果然,神棍在那一頭大喜:「小煉煉,你還醒著啊?我本來要打電話的,柳冠國說這麼晚了,還是先發條短信問問……」

  他在那頭嘰裡呱啦,語氣極激動,大致是說自己這頭有重大進展,而且跟江煉這邊的事神奇地接連上了,末了邀請他:「小煉煉,你能來嗎?咱們尋箱者聯盟,雙劍合璧!我給你報銷機票!」

  當了三重蓮瓣,連說話的口氣都闊綽了。

  江煉說:「在給幹爺守喪。」

  神棍一下子沒了聲音:即便再醉心「科研」,他也知道這種時候,死者為大,人倫為先,人家還在守喪哀悼呢,自己在那嚷嚷一堆有的沒的。

  便有點訥訥的。

  末了他說:「沒事,小煉煉,你先忙,一切交給老哥哥,也不用惦記著……等我再把關鍵的查出來,給你帶一份大禮。」

  江煉倒沒惦記著,那些日子忙喪禮忙的,箱子這事,的確已經暫時退居其次了。

  ……

  車窗上傳來篤篤的叩敲聲。

  江煉抹下眼罩,看車側站著的人,唇角不覺彎起。

  大禮來了。

  不過,他很快就發現,神棍耷拉著腦袋,蔫蔫的,沒什麼精神。

  看來,這禮,不如人願。

  江煉打開車門,笑著招呼他:「上車吧。」

  車上公路,江煉先寒暄些不相關的:「幹嘛不讓我去機場接?自己坐大巴車,多累啊。」

  神棍嘟嚷:「不好,山鬼的安排,全是飛機啦、星級酒店啦,太脫離群眾了,我還是喜歡自己排隊、買票、擠車,自在,接地氣兒。」

  江煉揶揄他:「窮人乍富,還不習慣了?」

  又問了句:「孟小姐把我的聯繫方式給的你?」

  神棍說:「不是啊,柳冠國給的。」

  說到這兒,忍不住抱怨:「山鬼的辦事效率,也沒想像中那麼高嘛。查個聯繫方式,查那麼久。」

  那天在雲夢峰,他拍桌子瞪眼地說要找小煉煉,最不濟也得找到聯繫方式,柳冠國屁股離了座位,說了句:「我去拿。」

  神棍奇道:「你有?」

  短短兩個字,竟把柳冠國問愣了,他坐回座位,矢口否認:「沒有沒有,口誤,我原本想說的是,我去安排人找。這個……查人嘛,得要時間的。」

  神棍說:「那你去安排啊,還坐著幹嘛?」

  這一安排,就安排到了半夜,否則,他也不至於那麼晚發短信給江煉。

  江煉覺得奇怪,柳冠國本不用這麼費事的,幹嘛不朝孟千姿要呢?就算他沒有孟千姿的聯繫方式,也可以通過孟勁松啊……

  不過這都是小事,他有更關心的:「說說看吧,你都有什麼重大進展?又憑什麼說咱們兩個要找的,是同一口箱子。」

  終於說到正題了,神棍歎了口氣,把自己如何去十頭寨請教巴梅法師、又如何在影印機上發現了況美盈的畫,以及七根凶簡的事,一五一十說了一遍。

  江煉聽得頭皮一再發麻,胳膊上數度汗毛立起,本來都已經到老宅門邊了,為了不打斷神棍敘述的節奏,他又徑直拐彎,繞著老宅反復兜圈。

  原本,他的設想是:人像有了,箱子的樣子也有了,可以想辦法在各個管道尋物尋人——雖說時間過去那麼久了,希望有點渺茫,但只要賞格提得高點,沒准可行。

  但神棍的發現,直接讓整件事跨進了一大步:閻老七和閻羅!

  他穩了穩心神,把車子開進大門:「你說再把關鍵的查出來,就是查閻羅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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