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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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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,江煉草草用完早餐,由況美盈陪著,再次把自己關入房中、閉門不出。 總體上,今天的工作量跟昨天差不多,昨天是圖幅大,不得不跪趴著以地為桌;今天只畫正常圖幅就可以,但數量多,光是那口箱子,六個面,他就得畫滿六張。 況美盈的心情也和往日不同,雖說平時畫的,也都跟她的事相關,但那些如同類比小考,今次所畫,才是至關重要的過級試。 江煉畫的第一張,是懷中抱著況雲央的那個白色褂裙女人——這也是況同勝最想看到的一張,所以優先順序最高。 況美盈在邊上屏住呼吸看著,時不時鼻子泛酸,她沒見過外婆,但看過照片,正如江煉所說,年輕時的外婆,跟這位太婆,長得的確很像。 這張圖幅成型的時候,況美盈拿出調了靜音的手機,正對著拍了一張,給護工傳了過去,然後輕手輕腳出門,又追加了個電話,說是等太爺清醒的時候,讓他瞧一瞧,沒准心情一好、精神振奮,這一次的死劫又平安度過去了呢。 接下來,畫的就是箱子了,正面、反面、側面、底面,一筆一抹間,日頭漸上中天,又漸往西沉,等到六張畫完,已經是下午了。 箱子是好看,雕刻了好多鳥獸花樣,還有不少圖幅,況美盈看了又看,隱約辨出,這雕繪的好像都是上古神話。 比如有個下半身圍了獸皮、鬚髮戟張的男人,正向著半空張弓,而空中有七八個烈焰般的火球,還有正在掉落著的——這是……後羿射日吧? 又有個披著發的男人,腰頸纏草葉,手拿鑿子,正往身下坐著的石臺上鑿制陰陽雙魚八卦圖——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,這是伏羲氏制八卦。 還認出了燧人氏鑽木取火、神農嘗百草,有的圖幅很大,有的則很小,有的在正面,有的在反面,圖幅之間的分界也並不死板,以鳥獸的形體姿態作間隔,佈局相當自然…… 況美盈正看得入神,忽覺得門邊有異,轉頭看時,門縫下伸進一張白紙來,正不斷左右移動。 這是她跟韋彪約定好的:她陪江煉畫畫的時候,誰都不能進來打擾,實在有十萬火急的事,就從門縫下頭塞一張白紙進來左右晃動,多晃兩下,她自然就看見了。 況美盈心裡咯噔了一聲:這當口,能有什麼事是十萬火急的?莫非,是太爺…… 她腦子嗡嗡響,輕手輕腳,卻又是三步並作兩步地奔過去,開門出來。 猜的沒錯,韋彪一開口就是壞消息:「幹爺不行了,說是差點就過去了。緊急搶救之後,氣是回來了,但估計吊不久,醫生讓我們趕緊,買最近一班飛機,說就是這一兩天了。」 況美盈不住點頭,心慌慌的,但一時間哭不出來,又忍不住問他:「這……怎麼會呢,之前還挺穩的,我還把江煉剛畫好的、太爺一直想看的太婆人像發過去了,心說沒准他一高興,又能多活幾年……」 說著說著,眼眶就紅了。 韋彪怔了一會,忽然反應過來:「你發他太婆人像了?你發這個幹嘛呀?」 發人像還錯了?況美盈茫然:「我就想讓他……高興高興啊。」 韋彪急得險些跳腳:「老人家,撐住一口氣,就是為了還沒了結的心願——幹爺的遺囑幾年前就備下了,見不上我們,也不怕誤了交代,你說他還能有什麼心願?他最大的心願了了,吊著的那口氣,可不就松了麼。」 況美盈這才知道自己怕是好心辦了壞事了,一張臉瞬間煞白,頓了頓回過神來,強自鎮定:「江煉跟我說要畫八張,第八張眼看差不多了,你馬上訂票吧,訂最近一班的,先收拾東西,等江煉醒了,我們馬上走。」 §第五卷 箱子 第十五章 江煉最後一張,畫的就是閻羅。 清醒過來時,天將黑而未黑,時間掐得剛好,他長籲一口氣,摸了摸空癟的肚子,剛想起身,目光所及處,忽的一愣。 況美盈和韋彪居然都在,非但他們在,行李也在,連他的那份都收拾妥當了。 江煉反應很快,沒等況美盈開口,先問出來:「幹爺不好了?」 況美盈點頭。 「回去的票也定好了?什麼時候的?」 訂得太晚,最近的機票是晚上10:40的,但是午陵山距離張家界機場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,也就是說,七八點左右,就得出發了。 江煉看了眼時間,過五點了。 況美盈說:「我們約好車子了,吃個飯再出發,時間還算寬裕。」 江煉下意識答了句:「好。」 只能如此,現在這事最大,就是太突然了,剛睜眼就告訴他又要赴下一程,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。 江煉理好桌上的畫紙遞給況美盈:「你拍下來,方便的話再複印幾份,這樣保險點。」 況家的藥方,若是能多幾份備份,分散存放,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,後人今時今日,也不至於如此疲於奔命。 嘴上說時間還寬裕,但畢竟出行在即,況美盈沒來由地覺得時間倉促,接過畫紙,小跑著就出去了,韋彪覺得這種瑣碎事應該由自己代勞,也緊隨其後。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逐漸遠了,房間裡倏忽而來的短暫寂靜讓江煉怔了一下,驀地想起了什麼。 他先往樓上去,想找孟千姿。 三樓住的都是大佬,為穩妥計,樓梯口設了個卡,有個山戶正坐在那兒玩手機,他禮貌地攔住了江煉,說是孟小姐早上就跟著五姑婆出去了。 想起來了,她是提過,說今兒要應酬。 江煉又下樓去找柳冠國。 也是挺巧,柳冠國剛幫著況美盈把影印機啟動起來:客棧大堂的角落裡就設了一台,老式的,反應有點慢,原本是方便住店的客人列印景區攻略、車次表用的,沒想到這兩年手機智能化發展太快,什麼都在手機上看,這影印機十天半月也用不上一次,都落上灰了。 他跟江煉打招呼:「煉小哥,你忙完了?孟小姐早上出去的時候還讓我們要安靜呢,說是你要做事。」 江煉笑了笑,不想當著況美盈他們的面說:「柳哥,借一步說話。」 柳冠國莫名其妙,被他「借」去了門外。 江煉斟酌著詞句:「你知道孟小姐她們……去哪了嗎?」 柳冠國笑:「這可不知道,見老朋友,連我們都不帶呢。」 說著掰手指:「就要了輛車,帶司機,孟助理陪著去了,還有孟小姐那個小化妝師。」 「那,你有孟小姐的聯繫方式嗎?」 柳冠國好笑:「我哪會有啊,要了也不給啊,我們往上,最多聯繫到孟助理了。」 又奇道:「你沒有?」 江煉尷尬地笑,他當然沒有,前兩天又是逃命又是下崖,誰能顧得上去要聯繫方式?這兩天倒是安穩了,但總在忙這忙那,也沒想到去要——以為反正有機會的。 於是卡在了現下這麼個局面裡。 柳冠國問他:「你有事兒啊?孟小姐反正還回來的,到時候再說唄。」 江煉解釋:「不是,是家裡老人情況不太好,著急回去,很突然,一會就得走了。」 柳冠國恍然:「這是急事,那得緊著這個來。來不及跟她道別是不是?沒事沒事,回頭我跟她說,你要怕我說不清楚,留個字條什麼的也行。」 是個法子,沒要到她的聯繫方式,留自己的也可以,但江煉總覺得這樣有點沒底,他猶豫了一下:「那……柳哥,你能不能和那邊聯繫一下,讓人跟孟小姐說一聲?」 她早點知道會比較好吧,好過由別人口中傳達,也好過一張輕飄飄的留條。 柳冠國有點為難,他可以給孟勁松打,但孟勁松這人,公私分得很開,很反感下頭的人為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撥他電話——畢竟孟特助只有一個,而全國的山鬼加起來有萬兒八千,人人都給他打,他受得了? 想來想去,只能迂回操作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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