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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


  孟千姿的喘息漸急:神棍沒有撒謊,他和山膽之間,的確存在著神秘的關聯。

  她在這心潮起伏的當兒,江煉已經向著神棍過去了。

  神棍也不笨,聽兩人對答,也猜到了點端倪,一時間頭皮起炸、心如擂鼓,朝著江煉囁嚅:「我是沒做什麼啊,我也是第一次……見山膽。」

  在他近三十年的南北輾轉中,確實經歷過不少事兒,也交過不少神奇的朋友,但是,「神奇」從來都是別人的,他只有幹瞪老眼看著、從旁默默記錄的份兒,也常為此心生嫉妒、憤憤不平,覺得造化也太弄人了:只讓他看,從不帶他玩?

  現在這是……要帶他共舞了?臥槽這也太突然了,他還沒個心理準備啊,而且看孟小姐那臉色,他心頭有點發毛……

  江煉問他:「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嗎?」

  神棍結巴:「感覺……很複雜。」

  江煉知道他理解錯了:「不是,我是問你,有沒有產生一些奇怪的直覺。」

  畢竟神棍看到假山膽時,腦子裡都能瞬間冒出「是假的」的結論,那現今真正的山膽在手,也許能觸發他想起什麼也說不定。

  神棍搖頭:「沒,沒有。」

  就是如坐針氈、芒刺在背,想趕緊把這山膽給放歸原位——他偷瞄了一眼孟千姿。

  江煉看在眼裡:「沒事,你是有點發慌,不用去管孟小姐,她向來都這樣,嘴上會凶,其實人不凶。」

  這說的什麼胡話?孟千姿氣了,想呵斥他胡說八道,想了想又忍了,她總不能沖過去叫囂「我人也很凶的」,這也太幼稚了。

  江煉繼續引導神棍:「你專注一點,閉上眼睛,兩隻手托住山膽……孟小姐可以和山同脈同息,你也試一下,也許能找到山膽的節奏。」

  神棍猶豫了一下,依言閉上眼睛:眼皮一拉上,眼前那些紛擾就都不見了,也看不見孟千姿那讓他有些怵頭的陰沉面色了,山膽就托在他並起的雙手中,溫軟但不癱軟,似乎在動,但也說不好,也許人家沒動,是他因為太緊張,手在不自覺地顫動。

  漸漸的,他的心就平下來了。

  再聽到江煉的聲音,就覺得飄渺而又陌生,像是來自無窮遠的天外。

  「現在……感覺到什麼了嗎?」

  神棍的嘴唇翕動了一下:沒有啊,就是很黑,眼睛閉上了,當然會黑啊。

  但只是一瞬間,突然全變了。

  四周依然很黑,卻不是因為他閉著眼,是因為天黑:四圍傳來凜冽的風聲,半天之上,陰沉沉的雲頭翻滾湧動。

  不遠處,有無數火把火堆,焰頭被風扯得劇烈亂突,一忽兒齊往右擺,一忽兒又全往左壓。

  神棍心跳得很急,明明是想跑過去,但雙腿不聽使喚,那步子,仍是不緊不慢的,一步步往那邁。

  走近了,像是被什麼挾裹,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、嘈雜的聲浪。

  有很多人,但他看不清,眼中只是或蹲坐、或站立、或來回走動的黑色條影,有很多箱子,都敞著口,有人不斷地往裡放東西,也看不清放的是什麼,只知道那些箱子,有的剛滿了底、有的塞了一半,有的差不多滿了,箱蓋砰的一聲蓋上。

  像什麼呢?像舉家逃難,不不不,這麼說太小家子氣了,那麼多箱子,像全族……乃至舉城遷移。

  神棍就在這龐雜和蕪亂中茫然行走,時不時側身讓過一個人,再讓過一個。

  頭頂忽然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長吟聲,他還沒來得及抬頭,目光便被腳下的場景吸引了過去。

  有一道巨大的長影,正自他腳底蜿蜒漫過。

  他知道那只是投影,整個人卻僅只因為這影子,就已經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:這乍看像是蛇影,但比先前下崖時見到的那條巨蛇要氣勢磅礴多了,而且,這影子並不是直行的,你能看得出它的起伏波動,甚至身子緩緩曲繞。在它身側……

  神棍的腦子裡驀地連環爆開,像正經歷一場翻天巨變,一切既有全盤坍塌,迸炸成無數碎片,這碎片還帶嗖嗖風聲,自極遠至極近,緊貼著他的耳膜,劃過、再劃過。

  在它身側,有舞動著的、巨大鱗爪。

  再聯想到方才那響徹雲天的長吟聲……

  神棍怔愣半晌,突然激動:這是龍!傳說中的龍啊!

  他急抬頭去看,卻什麼都看不見了:半天上彌散開的雲團重又聚攏,將片刻前的行跡遮掩得乾乾淨淨。

  正仰頭呆看,邊上有人催他:「快啊。」

  哦對,快,神棍趕緊低頭,看到自己雙手托著的、瑩白的山膽,而面前恰有一口半開的箱子。

  他想也不想,將山膽放進了箱子裡。

  那人便像唱票一樣,念了句:「山膽一枚。」

  日上三竿,柳冠國帶著七八個山戶,在半山處翹首以待。

  正等得心焦,忽聽到大排量摩托車的轟聲,真如雷鳴般,自山腳處一路揚上來,循聲看去,低處騰起滾滾黃土,好似一條竄升的黃龍:湘西多雨,沒那麼乾燥,一般行車,是不會帶煙塵的,足見這摩托車抓地的勁道有多大。

  柳冠國的精神為之一振,邊上人也都興奮地嚷嚷起來:「五姑婆,是五姑婆來啦!」

  不多時,一輛彪悍且形體流暢炫酷的鐵傢伙就到了跟前。

  這是定制款的仿「道奇戰斧」摩托車,之所以是仿,是因為戰斧號稱摩托車之王,動力超強,最高時速超過600KM/時,裝的是賽車輪,甚至能跑贏高鐵,速度太快,在大多數國家都不合法,不允許街頭行駛。

  柳冠國趕緊帶著人迎上去。

  車手除下頭盔,呸呸往外吐嘴裡的沙,還大聲抱怨著:「我看這湘西,樹也種得不少啊,怎麼還這麼大沙!」

  這話說的,真讓人沒辦法接,柳冠國滿臉堆笑、半帶拘束地跟她打招呼:「五姐,這一路辛苦了。」

  這位就是孟千姿的五媽,山眉仇碧影了。

  她今年剛好五十,但精氣神十足,看起來只四十多,留男仔頭,短髮做過髮型,根根直豎朝天,身形微胖,一臉富態,說起話來,聲音洪亮得很,能震得人耳膜嗡嗡響:「不辛苦,湖南湖北,才多遠的地兒?勁松這娃兒憨腦殼,跟我說什麼小千兒沒事了、不來也行——我都開一半了,又開回去,開來開去跑著玩兒麼?」

  柳冠國忙不迭點頭:「那是,那是!」

  仇碧影下了車,還不忘叮囑那兩個幫她推車的:「後包裡有滷味,還有小龍蝦,我給小千兒帶的,別忘了拿上去。」

  那兩人應了一聲,攢足勁憋紅了臉繼續推車:這種摩托,車身極沉重,開起來是爽,推起來可就遭罪了,更何況還是這種凹凸不平的上下向山路,萬一失手摔了車,五姑婆可是會跳腳的。

  柳冠國聽說還帶了吃的,不由得笑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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