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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四卷 山膽 第十三章 如果不是有丁盤嶺這三個半字的留書,以水鬼之封閉,大概永不會踏入山鬼的門。 來的是一老一少,老的是個年近八旬的老太婆,叫姜太月,帶了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,樣貌是秀氣漂亮的那種,髮型還挺潮,鬢角剃得只剩一圈泛青發茬,腦後紮了個小揪揪,上插一朵穿花蝴蝶,名字也跟蝴蝶相關,叫丁玉蝶。 據說,丁玉蝶是繼任掌事者、丁盤嶺的接班人。 那次見面的場景,現在想起來,還覺得詭異。 孟千姿說:「當時,是勁松陪我進的會客間,考慮到畢竟是雙方重要人物會面,就讓其他人回避了。」 一進去,那個薑太月和丁玉蝶就都站了起來,只生硬地寒暄了兩句,很快雙雙低下頭去,忙著拆桌上的禮盒:「孟小姐,我們初次上門,帶了禮物來,你看喜不喜歡。」 禮盒拆開,一樣樣往外擺,只不過是些魚幹特產,孟千姿便有些不自在:她倒不在意禮物是什麼,但是初次見面,送她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,是看不起她呢還是真不懂人情世故? 薑太月一樣樣給她點說特產:「這個呢是小銀魚,炒蛋最合適;這是金鉤海米,一等一的,比市面上那些強多了;還有這個,江瑤柱,口感很特別……」 她說起來沒完沒了,孟千姿正不耐煩,孟勁松忽然輕輕扯了她一下,示意她看那個丁玉蝶。 循向看去,那個幫薑太月拆理包裝的丁玉蝶,已經分了只手出來,正拿筆在白紙上寫字。 他寫的時候,眼睛並不看紙,仍盯著禮盒。 寫好之後,紙張調轉,朝向她這頭。 那行字是:不得已,有人監視/聽。 懂了,有人在監視監聽,所以他們要顧左右而言他,紙上落下的,才是正題,但既在「監視」,他們搞這種小動作,還不是會盡被看了去嗎? 孟千姿和孟勁松對視了一眼,都有些不以為然:不管水鬼遇到了什麼麻煩、又正被怎樣的棘手人物跟蹤監視著,這兒可是山桂齋,任他通天本領,也沒法在這兒做手腳。 還沒來得及開口,丁玉蝶的第二行字已經寫好了,同樣推轉過來。 ——對方不是人,在我們身體裡。 …… 神棍連咽了兩口唾沫,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,經由孟千姿之前那一連串的鋪墊,他對水鬼的遭遇,止不住同情,也就止不住關切:「在他們身體裡,所以是用他們的『眼睛』在監視嗎?難怪他們總不看你,說話也盡撿無關緊要的說。他們身體裡,是……寄生了什麼東西嗎?」 孟千姿沉吟了會:「他們好像是認為,漂移地窟裡的那個怪東西,可以透過他們的眼睛和耳朵,看見和聽見一切。」 所以不得已,做出這些怪異的舉動來掩飾。 丁玉蝶最後寫下的,是一個位址,外加兩個字。 秘密。 地址並不在本市,不過沒關係,反正山戶遍佈各地,孟勁松派了一個山戶過去,那是一間老樓的辦公室,但一切都收拾得規規整整,書桌有好幾個抽屜,只有一個上了鎖,那山戶撬開了鎖,在裡頭找到一個U盤,上頭貼了膠紙,備註「秘密」。 U盤很快就遞送到了孟千姿手上,接入電腦之後,顯示裡頭有個視頻。 視頻的內容,就是幾個主要參與人員,分別講述二十多年來,水鬼兩次漂移地窟之行的遭遇和挫敗,孟千姿方才所講的大部分內容,就是來自這個視頻。 末了,是薑太月做總結陳詞。 她看向鏡頭,說得很平靜:「我們把這些事,以這樣的方式記錄下來,做個資料留存,希望將來,能有機會解密吧。」 孟千姿能從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中,看出水鬼的求告。 …… 江煉低聲說了句:「那個視頻,其實是拍給山鬼看的吧,他們故意說是『資料留存』,找了個地方鎖住,故意不派人看管,故意只鎖一個抽屜,費那麼多周折,只是為了指引你們找到。」 孟千姿點頭。 說實在的,她還挺同情他們的遭遇,雖說大家沒交情,但幫點忙,她還是願意的,畢竟山鬼喜歡交朋友,也常給朋友幫忙。 但問題在於,她並不知道怎麼去幫,更加不明白,丁盤嶺為什麼要水鬼來找她們。 她去問了高荊鴻,大嬢嬢也不明所以,不過給她支了個招:「姿寶兒,你要知道,但凡有『山水不相逢』這句話,那恰恰說明,在很久之前,山水是相逢過的,可能彼此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,這才越走越遠。要麼,你查查家譜、山譜、《山鬼志》什麼的。」 沒錯,水鬼在那個視頻裡提過,他們最初想查找祖牌的秘密時,第一步也是去翻揀家族譜志,希冀著從先人的一筆半筆、字裡行間,找出什麼端倪來。 這一查,就查了足有兩個月:山鬼跟水鬼不同,他們廣交朋友,又常吸納新人,這些譜志的體量相當驚人,想在浩繁卷帙間擇取到「水鬼」二字,談何容易。 孟勁松主持了這場大範圍的查找,採用的是倒敘,先從民國時查起,接著是清、明、元、宋,孟千姿記得,唐朝的部分翻完時,孟勁松曾洩氣似的喟歎了句:「估計是沒指望了。」 孟千姿也是這想法,不過,她慣會偷換概念:「繼續翻吧,這樣,年終總結的時候,還可以說,我組織大家進行了一次對山鬼前代歷史的徹底回顧。」 也多虧了這堅持,終於在《山鬼志》這條線上,有了突破。 《山鬼志》是山鬼用以記載歷代傑出人物的譜志,南北朝時的一本,記載過這麼一件事。 事情很小,巴掌大的章節,當時的文言修辭,務求精簡,所以相當拗口。 大意是當時坐王座的班素嬋,在洞庭湖一帶遊歷,信步走進一家酒樓吃飯時,隔壁桌的一群人正高談闊論,班素嬋聽了會之後,斷定這群人是水鬼,於是亮明身份,很大方地上前打招呼。 哪知那群人頓時變了臉色,你看我我看你,留了幾枚大幣在桌上,竟一聲不吭地走了。 這屬於相當沒禮貌了,班素嬋倒也不介意,一笑置之。 當晚回到客棧,一進屋,就發現桌上多了份大禮,邊上還有一張留條,上書:我執水精,君持山膽,山膽制水精,山水不相逢。 由這留書的口吻,班素嬋恍悟對方應該是水鬼的掌事者,因著山水不相逢,雙方素無來往,大佬會面,更是絕無僅有,所以這事雖小,也得以在《山鬼志》上留了一筆。 …… 神棍若有所思:「所以,水鬼的祖牌,就是……水精?山水不相逢的源頭,並不是你們兩家有什麼過節,而是因為『山膽制水精』,你們的東西,可以克制他們的?」 孟千姿也是這想法:「我問過水鬼那頭,他們並不知道『水精』是什麼東西,家族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物件和收藏,那這水精,很有可能指的就是祖牌。其實,仔細想想,水鬼家這百十年來出的事,樁樁件件,都跟祖牌有關。」 神棍豁然大悟:「所以你來湘西,下這片懸膽峰林,剖山取膽,究其源頭,是為了水鬼?」 腦袋在繩子上墊久了,難免有點不舒服,孟千姿欠起身子,抓過背包塞枕在頭下:「也不算『取膽』,我上頭七位姑婆,對這事始終猶豫不決,一來沒人知道山膽到底是什麼,二來山膽懸置,已經幾千年了,姑婆們不想也不敢去冒然動它,總覺得動之不祥。」 「我段太婆倒是來過,但她當時的記載,對沿路的艱險記述得很詳盡,關於山膽,反而著筆不多,只說『一塊蠢石,不過爾爾』,我段太婆這人,凡事隨心,喜歡的話,芝麻綠豆大的事也不吝嗇筆墨,不喜歡的話,再重要也一筆帶過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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