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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頓了頓,江煉冒出一句:「附身……難道祖師爺的鬼魂,就在那祖牌裡頭嗎?」

  孟千姿笑,她第一次聽到這講述時,也是這反應,甚至比江煉說的更直白——

  她直接就問孟勁松:「他們那祖牌裡,是有鬼吧?」

  繩床一陣晃動,連帶著樹椏吱呀亂響,這是神棍亢奮地爬起來了:孟千姿和江煉,都對神棍還不太瞭解,假以時日,他們就會知道,這是這位「專家」要發表高論的前奏。

  神棍說:「說到鬼,我必須要向大家解釋一下,到底鬼是什麼。」

  孟千姿沒見過一開篇就跑題的:「我們談的不是鬼。」

  「不不不,孟小姐,你耐心點聽下去,就知道我沒跑題。」

  他清了清嗓子:「關於鬼,我在很久之前,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論,當然,不全是自己的,部分借鑒了牛頓的能量守恆定律。」

  牛頓這來頭,是挺大的,關鍵是,怎麼會跟「鬼」掛上了鉤的,孟千姿覺得不妨聽聽看。

  「鬼,在我看來,就是一種腦電波,一種能量,所謂的『附身』,只不過是這個人的腦電波,剛好跟被附身者的腦電波頻率契合得上而已。中國古代有陰陽雙魚太極圖,強調『萬物負陰而抱陽,充氣以為和』,什麼意思?就是說,萬物要陰陽調和,達到一種正負平衡的狀態。」

  孟千姿聽得半懂不懂,但神棍居然還拽上了文,這讓她略生出點敬畏來。

  「我們再來說人,何以為人?物質和精神要並舉,身體和靈魂要共存,身體為正,靈魂為負,缺一不可,只有身體而沒有靈魂,那叫行屍走肉,只有靈魂而沒有身體,那叫什麼?總之都不能稱之為真正的人,也就是說,一正一負,要麼都存在,要麼都不存在,如此,世間能量方能守恆,這就是牛頓的能量守恆定律之靈活化用。」

  江煉想說什麼,又忍住了:牛頓要是知道神棍這麼化用他的能量守恆定律,不知道是會欣慰還是崩潰。

  「下面我們說回正題,人死之後,是否靈魂馬上消減歸零了?我認為沒有,因為人的身體並沒有馬上死透,還有殘存的生物電,根據能量守恆定律,那靈魂也沒有完全歸於虛無,也還殘存了那麼一點點,因為要互相守恆。要知道,古代是不火葬的,人咽了氣之後,屍體放在那兒,一點點讓他死透,靈魂也就那麼一點點消散,什麼時候完全消減了呢,古代有一個專門的說法,頭七。頭七之後,才終於死心了,接受這人確實已經去了。」

  「於是七天之後,一切歸於虛無。死亡是一個過程,不是一個瞬間,就如同人的出生,要經過漫長的孕育,人的死亡,我認為,從開始死亡到徹底死亡,也該是一個過程。」

  江煉的皮膚上泛起些微的戰慄,平心而論,他並不完全認同神棍的說法,但其中有那麼一句兩句,確實會讓他忍不住去深思。

  孟千姿也沒有說話,她想起了劉盛,那割喉一刀,可能在另一個角度,真的只是「開始死亡」吧。

  神棍繼續:「以上,是大致的規律。但這世界,總會產生一些意外,比如說,那些含冤莫白、慘遭凶死的,這樣的人,死前的精神活動會分外劇烈,即便身體已經走了,靈魂還能多撐個三五年,導致暫時性的能量不守恆,只是暫時性的哈,不影響總體結果——最終,這種失去了載體的、殘存的腦電波和能量,一定是在慢慢消弱的,且越來越弱,直至消失。」

  孟千姿不覺就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講了這麼久,終於出現了正面的回應,神棍大受鼓舞:「那麼我們回到開始的話題,小煉煉說,祖師爺的鬼魂,在祖牌裡……孟小姐,水鬼的祖師爺距今,有多少年了?」

  孟千姿也不太確定:「應該跟山鬼差不多,總得……兩千多年了吧。」

  神棍一拍大腿:「兩千多年了,祖師爺的鬼魂,是怎麼解決能量守恆這個問題的?除非……」

  他拋出結論,擲地有聲:「他們的祖牌有問題!」

  「叫我說,那絕對不是個普通的祖宗牌位,極有可能是個載體,跟人的大腦一樣複雜、可以盛放甚至長久保存人的意識,或者說,是個胎體,總之,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神奇物質。」

  孟千姿遲疑了一下:「這個……我不太確定,不過聽他們的說法,祖牌的物質的確很特殊,就目前所知,火燒、刀砍、水浸等等,都沒法對它造成損傷。」

  神棍更激動了:果然!自己的推理真是縝密細緻,這是理論水準又精進了!

  他想趁熱打鐵、再發揮兩句,又覺得要說的已經說完了,於是重新躺回繩床裡:「孟小姐,你繼續吧。」

  我靠,打斷了她這麼久、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多,還讓她繼續,她哪記得講到哪了。

  江煉低聲提醒她:「說到水鬼要抱著祖牌下水,但對下水之後發生的事完全沒有記憶。」

  孟千姿接得上了,她組織了一下語言,繼續往下說。

  「雖說有些水鬼覺得古怪,但反正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,又能掙到巨額的報酬,所以,他們也就這麼一代傳一代地操作下來了。」

  「然而,大概是從百十年前開始的吧,狀況出現了,他們開不了金湯了,在他們的說法裡,這叫『翻鍋』,翻鍋可不是好玩的事情,他們幫人保管財物,收取巨額報償,一旦交不出財物來,這賠償也是天價。」

  「好在祖師爺留下了話,似乎早已預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。說是可以去昆侖山下、三江源頭,找一個深藏於地下、經常會變換位置的地洞,又叫漂移地窟,只要找到了地窟,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。」

  「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,水鬼糾結了三姓人手,兵分幾路,一探漂移地窟。他們在三江源一帶做地毯式搜尋,其中的一路,可能得有上百號人吧,真的找到了那個地窟。」

  雖說她陳述得平靜,但江煉還是自她的語氣中,嗅出了些許不祥意味:「出事了?」

  孟千姿歎氣:「是啊,那一路人,幾乎全軍覆沒,當場死了一多半,據說都是皮焦肉爛、肢體扭曲,甚至有骨頭瘋狂生長、戳破了皮肉的。救回來的那一小半,在接下來的十多年裡,也都陸陸續續死了,可以說是……無一善終吧。」

  神棍聽得心頭發瘮:「這是……遭受輻射了?還是中了什麼厲害的毒啊?」

  孟千姿也答不出。

  「那次之後,水鬼傷了元氣,安靜了不少年,但你們也知道,這種事兒,不弄明白究竟,是掀不過去的。一年前,他們又大舉前往三江源,二探漂移地窟,這一次,同樣是傷亡慘重,還失去了當家人丁盤嶺。不過,總算是有些進展,他們在地窟裡,發現了很奇怪的東西,說是跟祖牌的材質是一樣的。」

  「水鬼接二連三,遭遇滅頂式的打擊,不敢再輕舉妄動,只是派出人手,一直追蹤那個漂移地窟的下落,對外,一直宣稱是做地質考察的。幾個月前,也就是二探漂移地窟一年之後,他們派駐三江源的一個小分隊,再次無一生還。」

  我靠,神棍差點跳起來了,他是真替水鬼這幫人著急:「這怎麼回事啊,怎麼又死了啊?」

  孟千姿答非所問:「但是,那個營地,多出一個人來。」

  神棍和江煉幾乎是同時追問:「誰?」

  「失蹤了一年之久的、水鬼的前任當家人,丁盤嶺。」

  神棍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:「他又回來了?他這一年,都去哪了?就活在那個……漂移地窟裡嗎?」

  孟千姿還是答非所問:「發現丁盤嶺的,是一個當地藏人,他跟那個營地的人是好朋友,當天,是給他們送羊肉去的。據他說,當時,原本熱鬧的營地空無一人,卻多出了這個丁盤嶺。」

  「丁盤嶺告訴他,營地的人都臨時外出考察去了,自己是新來的,在這兒留守。那個藏人也就相信了,放下羊肉之後就開著摩托車走了。」

  「開出了一段,想起有件事忘了問,又折了回去,這一次,營地裡,沒有一個人了。」

  神棍打了個哆嗦:「那,丁盤嶺呢?跑了?」

  「死了。」

  據水鬼後來說,現場有很激烈的打鬥痕跡,但丁盤嶺是自殺,所有的腳印、抓痕、血跡,都來自他自己,看起來,他想拼命地殺死自己,同時,又拼命地反抗。

  最終,還是死了,一柄尖刀插喉而過,一大灘鮮血旁,有他手指蘸著血書寫的三個半字。

  那三個字是:找山鬼。

  那半個字是:邦。

  邦,是「幫」字的上半部分,所以,有很大的可能,那是一個沒寫完的「幫」字,幫忙的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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