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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孟千姿身體飛蕩,耳邊只余呼呼風聲,還不斷被蝙蝠撞到,尤其是傷口,一撞之下,疼得身體都在發抽,但也知道生死攸關,嗯了一聲,抓住江煉的胳膊就往上爬,待到終於抱住他脖頸時,江煉手掌自她後背探下,緊摟住她的腰,一聲悶吭,腰腿用力,帶起她的身子,硬生生又把倒翻的身體給擰正過來。

  這時候,這一側也差不多蕩到頭了。

  江煉一手摟住孟千姿,另一手儘量探長,想去抓住崖壁,只恨胳膊不夠長,總差了距離,及至終於挨到,這繩擺的蕩勢又太強了,江煉一咬牙,後背向著崖壁撞了過去,手上緊抓,背上急蹭,接連拖行了五六米,終於硬生生靠著這血肉軀體的摩擦力,阻住了蕩繩的勢頭,把兩人給定住了。

  這個位置,距離白水瀟那頭,足有三十來米,中間又時有凸起的崖石,暫時是不用怕她了。

  由極動到靜止,片刻之間,恍如隔世,方才的兇險萬狀,當時不覺得,現在只是想想,已然止不住後怕,兩人都喘得厲害,一時間,耳中聽不到別的聲音,只餘急促的喘氣聲和嘭嘭似欲脹破的心跳聲。

  江煉蜷回扒在崖壁上的手,這才發現掌皮差不多都已經磨沒了,後背上火辣辣的一片,衣服肯定是磨爛了,就是不知道背上傷勢如何,只希望千萬別把骨頭都給磨出來。

  他低下頭,想問問孟千姿怎麼樣,恰看到她緊抓在他一側肩胛的手。

  她抓得很用力,纖長手指幾乎陷進他肩胛肉裡,指節處微微泛白,手臂還有些輕微發顫,顯是還沒緩過來。

  江煉先不去打擾她,抬頭環視周遭。

  火,又是火。

  他抿了下嘴,眸色略顯昏沉,有生以來,關於火的記憶,從來不叫他愉快。

  §第四卷 山膽 第八章

  值得慶倖的是,最旺的火勢已經過去了,團團的火雲已大多被濃煙圍裹,帶著殘火的黑蝙蝠開始三三兩兩墜落,不細看的話,還頗像傳說中後羿射日時、拖著黑煙墜地的三足烏。

  江煉不得不承認,白水瀟這把火放得真絕,山鬼送下來的那十來根垂繩,幾乎無一倖免,只有他和神棍的這兩根,因為離得遠,沒有立刻報廢——但情形也不容樂觀,兩根繩的上方高處,都有幾處燃燒點,只是火勢不大,還能撐個一時半會。

  神棍?

  江煉這才想起他來,趕緊低頭往下探看。

  謝天謝地,神棍就吊在下頭百十米處,像只懸在絲上的大蜘蛛,沒再嘶聲尖叫,大概是喊累了,但顯然還沒暈:即便在繩上不斷打轉、如同一隻滴溜溜的大陀螺,那手腳,仍在拼命亂劃亂動。

  這人的運氣,真是堪比錦鯉了:連基本操作都沒學會,就下了這樣的高難度崖;那麼高速滑下來,繩子居然沒燒;更重要的是,他及時止滑了——他那深度,至少三百米,而山鬼的靜力繩,形制是三百二十米的,也就是說,再往下多滑那麼一段,就會遭遇「節點」,高速過節點,其兇險程度不言而喻,不死也得脫層皮。

  江煉朝他喊話:「抓住繩子,把身子正起來!看看周圍有什麼可供落腳的地方,繩子快斷了!」

  神棍應該是聽見了:繩身忽然抖動得厲害,足見「快斷了」這三個字,給他帶來了怎樣的恐慌。

  孟千姿循聲看去:「他那個位置,附近應該有個山台,我段太婆在那兒歇過腳。」

  江煉嗯了一聲:「我們的繩子也夠嗆,又擔著兩個人的重量,上頭有火損,往上太危險了,孟勁松這一時半會的,也不可能垂下新的繩子來……只能趕緊下了。」

  孟千姿抬眼看他,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,手上一松,掌心似要外推,又很快收住。

  江煉察覺到了,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身。

  他當然知道這姿勢曖昧,但當時情勢危急,她的繩子斷了、沒處借力,他只能摟住她,現在也沒法松:手一松,她就掉下去了。

  他裝著什麼也沒察覺,低頭示意了一下她半身安全帶和腰帶上的各色掛件:「你可以用GO鎖和快掛把自己跟繩子綁定,這樣安全係數高些,我也能騰出手來。」

  孟千姿也裝著這姿勢很正常、自己並沒注意且渾不在意,她低下頭,快速勾連掛件。

  江煉看到,她耳根後到脖頸處,微微有些泛紅。

  要命了,氣氛於無聲無息處,突然尷尬。

  江煉清咳了一聲:「行了,不用裝了,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。」

  孟千姿頭皮微微一麻,手指蜷攥進快掛的鎖隙間,抬頭看他:「哈?」

  她想什麼了?她沒想什麼啊,她腦子裡是空的。

  江煉說:「你想謝謝我嘛,但這兩天對我欺壓慣了,一時間適應不了這轉換,抹不開面子……沒事,我get到了,不用謝。」

  孟千姿噗地笑了出來。

  是該謝謝他,只是一時間,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,現在人家把話挑明,自己才上趕著道謝,又顯得不夠誠意……

  孟千姿抬頭看了眼繩索上方,濃煙還未散,繩上三兩著火點,已不再竄冒焰頭。

  她顧左右而言他:「你下得還挺快的。」

  江煉笑起來。

  他說:「不是跟你吹,要不是我剛才,被緊急調走洗了幾個碗,還能來得再快點。」

  說到這兒,他欠起身子:「走吧,得抓緊時間。」

  一根繩,吊了兩個人,繩上還有火損,經不住大的扯動,也就是說,明明情況緊急、恨不得一滑而下,還得耐住性子、慢慢下,速度上不去,就更加不能拖延了,遲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險。

  他這一欠身,便露出了背後的石壁。

  孟千姿忽然看到,他剛剛倚靠過的地方,洇了絲絲道道的血,有一塊尖凸的棱角上,還掛著血滴。

  她心頭一悸,下意識去看江煉的後背,但他剛好側了身,看不到,只能看到身後一兩條垂下的、磨拽成縷、還染了血的碎布片。

  身子開始下滑,這是下降器起作用了。

  江煉仰著頭,神情專注,一手拽挽索,一手慢慢控制著下降器的制動閥:那動作,看似只是輕微的松合,其實很考驗人的手感和技巧,沒有積累足夠的經驗,是很難駕馭得來的。

  孟千姿的嘴唇囁嚅了一下:他控制下降器的那只手,顏色有點怪異,細看才知道是掌皮磨沒了,血慢慢滲出,有幾道很細的血痕,還滑到了腕上。

  想說點什麼,又如鯁在喉,覺得言語多餘,道謝也輕飄。

  她仰起頭,再一次看向剛剛那塊洇血的崖壁。

  遠了,也淡了,像一抹暗色的朱砂印,揉進石色裡。

  正如江煉所預料的那樣,神棍堪堪於第一個繩結前再次止滑。

  一回生,二回熟,他終於想起了這個下降器該怎麼用:止滑之後,還得自鎖,人才能保持懸停。

  懸停之後發生的事,再一次驗證了江煉的話:他控制不住平衡,繩子開始自轉,繩身順時針絞盡,又反向回絞,神棍被轉得頭昏腦脹,眼鏡也移了位——原本是橫架在鼻樑上的,如今從臉上斜切而過,一條眼鏡腿死勾住他的耳廓,另一條,已經直踹進了他的脖子。

  這種情況下,神棍當然知道得保持鎮靜、不掙不動,慢慢等待繩子靜止下來,就如學游泳的人初下水,越瞎撲騰越沉得快,屏住呼吸四肢放鬆,反而能慢慢浮起來。

  他之所以又蹬又抓,劃水樣聳動個不停,是有原因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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