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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計議已定,就從身側的這棵開始,江煉先上了樹,又把孟千姿拉上來:她現在體力有點不對付,不管需不需要,他都習慣搭把手。

  而高處縱躍,也不費什麼力氣,樹幹是筆直一根,樹冠可是四下發散的,有時候一抬腳,就能從這棵的枝椏上邁到另一棵,即便隔得稍遠,蕩移縱躍,蹬跳借力,也是不難。

  就這麼行了有七八棵樹,兩人停下休息。

  天色愈發暗了,週邊毫無動靜,孟千姿突然冒出一個想法:一切危險都是推測出來的,會不會白水瀟根本沒在附近,聽到鈴音之後,即刻逃之夭夭了呢?

  像是專為打她的臉,就在這個時候,鉸鏈轉動的格楞聲隱約傳來。

  江煉也聽到了,只是這聲音來得模糊,分不清起自哪個方向,正心頭猛跳,忽聽到正對面破空有聲,他喝了句「小心」,撤步便躲,哪知剛避開這道,左右兩側又有風聲來襲,像是亂箭齊發、四面有聲。

  混亂中,聽到孟千姿叫了句「下樹」,他不及細想,雙手攀住枝椏,身子迅速吊下,也是不巧,恰有一根冷箭斜射而至,江煉急中生智,耍單杠般身子往旁側一蕩,堪堪避過一擊,只是樹椏經不住這麼折騰,哢嚓一聲斷裂,他連人帶枝,砰一聲摔了下來。

  饒是樹不算高,這一下,也摔得他頭昏目眩,剛緩過勁來,就聽嘩啦斷折有聲,孟千姿也下來了,不同的是,她抱了滿懷的枝葉細梢。

  原來變起倉促,誰也顧不上誰,各憑本事、分別涉江,孟千姿叫他「下樹」,然而沖她而來的那幾道冷箭,卻是打往下三路的,她只得往上縱竄,抱定一大蓬枝梢,如掃帚般甩掃開又一道冷箭之後,這才撲跌下來。

  好在兩人都沒受傷,樹上失散,樹下重逢,也算有驚無險。

  然而這輪襲擊,居然就這麼結束了,林子裡重又恢復寂靜,只餘風過枝搖,颯颯蕭蕭。

  頓了頓,江煉失笑,說了句:「是別小瞧古人的智慧,他們一定預料到了敵人也會從高處走。」

  這番折騰倒不是全無用處,至少,他確定了兩件事:小邊牆的陷阱是真實存在的,白水瀟也確實就在附近,而且手握機軸。

  剛剛的這場,其實都不能算作箭雨,按照機關的規模,即便不是萬箭齊發,也該有成百上千枝吧,稀稀拉拉幾十支,有點寒磣。

  江煉看向高處,樹幹上釘了一支,箭頭鏽跡斑斑,箭身木制,明顯濕濡陳舊,看來,這些機關,的確已經陳朽。

  但那又怎麼樣呢,殘存十分之一的餘力,也夠叫他們受的了。

  江煉重又倚住樹幹:「鈴陣之後就是陷阱,想從高處走又有冷箭,上也不行,下也不通,當年真這麼對上,駐軍該怎麼辦呢?隨身帶著鐵鍬,挖地道嗎?」

  孟千姿回答:「挫完銳氣、殺完威風,那就四面衝殺,正式開打了啊。」

  正式開打……

  江煉心中一動:「是啊,那白水瀟,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露面呢?」

  經他這麼一說,孟千姿也覺得有點蹊蹺。

  江煉繼續說下去:「白水瀟這人,其實本事並不很高,幾次三番讓我們栽跟頭,要麼是仰仗詭計,要麼是借助機關。正面對陣,她沒把握,也不敢。」

  孟千姿心念微轉:「她剛才放過信號,她在等後援。」

  江煉說出了她想說的話:「會是那個幕後主使嗎?」

  孟千姿沒說話,只是嘴唇有些發幹:會是嗎?那個人,終於要出現了嗎?

  江煉深籲一口氣:「先等等看吧。」

  反正,即便不等,這一時半會的,他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脫困。

  夜幕濃重。

  不遠處的密林裡,移動著一大片暈黃的光亮,邱棟站在樹底,皺著眉頭盯著那片亮。

  匡小六從樹上滑下,動作很輕地拍了拍身上的樹殼灰土:「沒什麼情況,他們還在往前走,大棟哥,咱們繼續跟?」

  邱棟摁了摁腰間的衛星電話,點了點頭:「跟。」

  他是臨時受命的,都已經坐上車了,柳冠國又把他叫下來,說是有個叫破人嶺的寨子不太對勁,孟助理讓他帶幾個人去看看,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繫。

  內心裡,邱棟是不願意的,大佬下落不明,他極盼著能和大部隊一起,獻策出力——破人嶺這寨子他聽說過,裡頭住戶不多,都不是什麼正常人,自然經常不對勁,放著正事不幹,關注他們幹嘛呢?

  但這不情願,他也就只敢在心裡嘀咕一下:既是孟助理親自交代的,事情又分派到他頭上,他應當盡心盡力辦好。

  邱棟點了五六個人,馬不停蹄,先趕到破人嶺,隨即跟進後山:那麼一大群人集體活動,留下太多可供追蹤的痕跡了。

  幾個人卯足了勁,一路快跑疾行,都想速戰速決,儘快回歸,不錯過孟助理那頭的大事。

  黃昏時分,終於趕上了這群人。

  奇怪,只是看到那些僵硬的背影,邱棟就已然頭皮發麻。

  粗略一數,大概五六十人,男女老少都有,但他們不列隊、不成群,也不交談,三五錯落,都只悶頭往前走,夜色掩映下,如鬼影幢幢。

  用匡小六的話說,「乍一看,跟行屍走肉似的」。

  這還沒完,再細端詳,更加心悸。

  這些人個個面相兇狠,連女人和老人都不例外,而且手裡都有傢伙,菜刀、鐮刀、斧頭、鋤頭,明明很常見的家什農具,握在這些人手中,出現在此時、此地,實在叫人覺得不祥。

  邱棟還看見一個只有半截的殘疾人,起初,他還以為是半截上身在動,驚出一身冷汗,後來才看清楚,那是個雙腿高位截肢的,腰後插了把斧頭,撐著手掌走路,偶爾,邊上的人會背著他走一段,他趴伏在那人背上,像個奇形怪狀的麻袋。

  而且,這麼遠的山路,一般人走個一小時,總會休息個一刻鐘,而這幫人,完全沒休息過,速度不變,步伐也不變,像是感覺不到累。

  這些人,到底是去哪,又是去幹什麼呢?

  邱棟半路上給柳冠國打了電話,柳冠國也是一頭霧水,只吩咐他密切注意,務必小心,千萬別輕舉妄動。

  其實用不著他提醒,邱棟他們早個個懸起了心,壓著嗓子說話,連喘氣都輕了不少。

  天都黑透了,那些人還在走,有打手電的、提馬燈的,還有舉著火把的——各種顏色的光亮彙聚成一片詭異的光源,在這漆黑而又廣袤的密林裡,無聲地往前移動。

  匡小六的低語聲自後傳來:「他們是不是要去找誰尋仇啊?我聽說解放前,深山裡的寨子或者部落之間,都是有世仇的,會這麼打來打去的。」

  有人小聲回他:「不能吧,這又不是舊社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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