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尾魚 > 龍骨焚箱 | 上頁 下頁
四八


  這番話講完,孟勁松倒還好,柳冠國幾個完全是一臉懵逼,神棍歎了口氣,覺得跟沒文化的人交流真是費勁:「這個天崩地裂,代表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,你想想,天崩了,不再是那個天,地裂了,你刷地掉進去了,你的世界還是原來那個世界嗎?」

  沈邦撓撓腦袋:「廣義上說,世界還是那個世界,狹義上,以個人為中心來看,身邊的那個小世界,確實換了。」

  管它廣義狹義呢,神棍繼續侃侃而談:「但是落洞,落的不是身體,是魂,是心靈,所以,抓頂帕略,代表魂落進了另一個世界,她跟正常人很難交流了,跟她交流的,是另外的力量,普通人看不見、摸不著,也接觸不到的力量。」

  柳冠國聽得發了怔:傳聞中的那些落洞女,好像是跟正常人很難溝通,經常自言自語、時哭時笑,總之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——外人看來,就是丟了魂、失了魄,或者粗暴點說,瘋了、發神經了。

  闔著在跟某種看不見的力量,在交流?柳冠國頭髮根都立起來了,左近看了看,總覺得有那麼一股子陰寒要往他身上趴。

  孟勁松不動聲色:「你的意思是,白水瀟是被某種奇怪的力量……洞神,授意的?」

  神棍兩手一攤:「我沒這麼說啊,措辭要嚴謹,我只是說,如果白水瀟不是假冒的,是個真落洞女,那麼她做任何事,都是為了洞神,沒第二個了。因為其他人在她眼裡,根本屁都不是,天王老子讓她做事,她都不睬。」

  頓了頓又補充:「還有啊,洞神只是一個習慣的稱謂,苗人跟漢人不一樣,他們的文化裡,神鬼不分,什麼神哪,祖靈啊,魔啊,只要有超凡的力量,管它是不是神聖呢,他們都稱之為神。所以洞神,不是你想的那種神仙,叫洞鬼也沒關係,反正……就是他們理解不了、儘量敬而遠之的一種力量。」

  怎麼說呢,逼急了也敢去討伐、去鬥,鬥不過,才垂首認命,反正跟漢人不一樣:漢人文化裡,拜土地敬城隍,從來沒見過成群結隊持刀拿棍要去掐架的。

  神棍有點走神:嗯,苗人這種神鬼認知……有意思,挺有意思的。

  頭遍雞叫時,孟千姿就醒了,不過睜不開眼,手腳被捆得發麻,四肢酸軟,腦袋也奇重無比。

  她估摸著是那迷藥的藥性還沒過,索性閉眼調息,聽屋內外動靜:直覺是個遠僻山寨,因為聽了很久都沒車聲、手機響鈴聲,哪怕是電視聲響——反而雞叫牛哞、敲鑿劈砍聲不絕,偶爾有人大聲說話,又帶了口音,興許是生澀土語,根本聽不懂。

  過了會,勉強能睜眼,看清身處的是個雜物房,逼仄破舊,但借著漸亮光線,能看出打掃得異乎尋常的乾淨。

  屋裡沒人,這讓她暫時松了口氣,頓了頓,覺得如此趴躺很沒氣質、不合身份,用姑婆教導的話說,「死也要死得有王者風範」,於是一點一點、非常費力地,挪動著身子坐起。

  坐定之後,有點唏噓:以身犯險這種事,變數是有點大,雖然是她配合著被綁架的,但現在,主導權顯然有點旁落了,她要不要放大招呢?

  不放,不見兔子不撒鷹,幕後主謀還沒露面,她咋呼給誰看呢。

  又思慮了一下自己的處境:應該不至於被弄死,要殺的話昨晚就殺了,但會不會受罪就難說了,也許會被打……

  孟千姿眉頭緊蹙,直覺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,礙於身份面子,又不能露怯告饒,只能硬扛,所以說高處不勝寒啊——就像古代國破,升鬥小民可逃可降,上層貴族基本就只能以死殉國了,即便投降,也會被無數人戳脊樑骨。

  ……

  正思潮起伏,聽到門響,看來是交鋒在即了:孟千姿坐直身子,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。

  掛鎖落下,吱呀木門開啟聲響,門口浸進一片晨曦白亮,內外明暗有差,孟千姿一時竟有點不適應,只看到一高一矮兩條身形。

  高的應該是白水瀟,那矮的……

  她直覺應該是幕後主使,顧不上晨光刺眼,一直盯著看,終於看清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女人,應該過得並不如意,穿藍布衣褂,蹬方口布鞋,衣服鞋子都有洗刷得發白的痕跡,長了張刻薄臉,眉目間滿是戾氣,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很不好惹、四鄰都得避讓三分的鄉下女人。

  這女人抱了個黑得發亮、口小肚大、紮緊了口的罎子,普通人見了,怕會以為是盛酸湯醃鹹菜的,但孟千姿可不會這麼揣測,前後一聯,心頭一突,脫口問了句:「你是草鬼婆?」

  草鬼婆,亦即當地對「蠱婆」的俗稱,傳言養蠱之家都分外乾淨,是因為蠱蟲厭髒,所以最低級簡單的解蠱之法就是屎尿齊下,以至穢迫得蠱蟲離身。

  孟千姿前兒那場請客,但凡涉及蠱婆,是「只受禮,不赴宴」,因為蠱婆很怕自己的身份洩露——鄰居知道你是個養蠱的,那得活得多戰戰兢兢啊,哪天被擺一道,那可是生不如死,兩相權衡,怕是寧願跟趕屍的打交道,也不願跟草鬼婆比鄰而居。

  那女人笑了笑,目光中隱有得色,顯然是默認了。

  孟千姿也笑,心裡罵:送出去的禮真是喂了狗了。

  §第三卷 落洞 第二章

  不過,人與人,是有氣場氣勢高低之別的,孟千姿直覺,這蠱婆在白水瀟面前低了一頭,說她是幕後,太抬舉了。

  她重又看向白水瀟:「馬彪子的抓傷,應該做不了假,但那刀傷……你自己割的吧?」

  白水瀟倒也爽快:「沒錯,那天運氣不好,躲過了山鬼搜找,卻撞上了成群的馬彪子,迫不得已掛到樹上逃命,哪知道那個江煉多事,又找來了。」

  橫豎會被發現,而一旦被發現,很難洗脫嫌疑,於是心一橫,給了自己兩刀,也是運氣:搬抬之下,全身的傷口都不同程度出血,懂行的醫師能看出傷口新舊,但江煉沒那麼專業,而且她被送到雲夢峰時,一夜都快過去了,再新也成了舊;老天也作美,被江煉救回不久,就落了雨,大雨沖刷,所有的痕跡都無從查找了。

  孟千姿掙了掙,以提醒白水瀟自己並無掙脫之力:「反正我也落到你手裡了,給個明白話吧,你這處心積慮的,圖什麼啊?」

  白水瀟半蹲下身子,與她視線平齊:「你先告訴我,來湘西,是為什麼事?」

  孟千姿心裡一動,想起認譜火眼的焰頭之下,那首纖細瑩紅的偈子。

  難不成這所有事,真是為了山膽?

  她故意先把話題扯向別處:「湘西有山鬼的歸山築啊,我身為當家人,過來看看,走動走動,和底下人溝通一下感情,礙了你的事了?」

  白水瀟盯著她看了會,齒縫裡迸出幾個字來:「你撒謊。」

  看來她果然知道點什麼,孟千姿嫣然一笑:「我在這有產有業,過來捋捋家底也是撒謊?那你說,我是來幹什麼的?」

  白水瀟卻不咬這釣鉤,答得意味深長:「你會說的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