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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她不知道是孟勁松于眼色間領會了孟千姿的用意、暗中叫停了一切試圖救人的舉措,還道是洞神護佑,一連默念了好幾句「夾扣莫(感謝)」。

  到了車邊,白水瀟喝令韋彪上駕駛座,又讓江煉押著孟千姿先上,孟千姿倒很配合,無需推拽,只是落座之後,問了江煉一句:「你們兩家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?演技不錯啊。」

  江煉有口難言,唯餘苦笑。

  天可憐見,哪來的勾搭,勾搭勾搭,那頭一勾,這頭得一搭,但不管是他還是韋彪,壓根就沒來得及跟白水瀟說得上話——

  聽到砸門聲和況美盈的驚叫之後,他和韋彪幾乎是同時坐起,又同時向著門邊搶去,忙中出錯,韋彪救護況美盈心切,塊頭又大,不顧一切往外沖,勢能不容小覷,居然把他撞翻了去。

  他被撞得跌坐牆邊,屁股疼,腦袋疼,加上睡中乍醒,有點頭暈眼花,韋彪拽開門,外頭昏黃的燈光挾著隱約人聲裹入,他抬頭看向門口,只覺得背光而立的那個黑影,奇怪而又臃腫。

  等他看清楚那其實是兩個人時,樓上樓下已然人聲鼎沸,白水瀟挾著況美盈退回廊中,只說了一句話。

  「幫我綁架孟千姿,不然……」

  她沒把話說完,也沒那個必要說完,那把掛上了斑斑血痕的刀子比一切威懾的言辭都要凜冽。

  所以,真沒勾搭,白水瀟給了一個自由命題,他和韋彪「積極」發揮了主觀能動性而已。

  但這話不好跟孟千姿說,本來友誼的小舟就造得很艱難,現在還沒蕩開槳就已經漏水了,江煉含糊其辭:「就是被迫……很臨時的。」

  孟千姿說:「很臨時還配合得這麼好,不考慮組個長期的?」

  說話間,白水瀟已經挾著況美盈擠進了副駕,對韋彪喝了句:「開車。」

  ……

  小麵包車噴著尾氣絕塵而去,所有的山戶都圍擁到了孟勁松身邊,只等他示下。

  孟勁松問柳冠國:「車上有追蹤器吧?」

  這是山鬼用車的標配。

  柳冠國點頭:「有。」

  小麵包車狂飆著出城。

  副駕擠了兩個人,本就局促,白水瀟為了防止幾個人有什麼小動作,還得側身向後,以便把後座和駕駛座盡收眼底——但她對路況很熟,宛如腦後長了眼,每到一個路口,只短促的一句「向左」或「直行」,毫不耽擱,操控得車子馬不停蹄。

  很快公路走盡,上了山道。

  山道就沒那麼平緩了,顛簸不說,路道又窄,及至上了盤山路,一側貼山,另一側幾乎無遮無擋,大半夜的,精神又高度緊張,韋彪握住方向盤的手心滿是汗,白水瀟還拿話敲打他:「別想玩什麼花樣,學人家來個猛轉向——你再快也快不過我的刀,我對這畫畫的小姑娘沒興趣,你們用不著陪葬。」

  韋彪一肚子的「臥槽特麼的」說不出口,這種山道上,還來什麼猛打方向盤,他又不是活膩了。

  只孟千姿心裡一動,這女人果然是沖她來的。

  她忍不住舊話重提:「你落你的洞,我守我的山,井水不犯河水,獸道不疊鳥道,給個明白話吧,搞這麼一出,是為什麼啊?」

  白水瀟換了只手拿刀,刀刃依然不離況美盈喉口,右手徑直探上髮髻。

  江煉循向看去。

  白水瀟應該是苗族,梳的苗女髮髻,一般人提起這個,總會想起滿頭沉甸甸光彩銀飾,其實那是逢大節大會,苗女日常並不盛裝,那樣也不方便勞作。

  普通苗族姑娘,都是把長髮上梳,在頭頂處綁成髮髻,這髮髻很大,所以有時為防散亂,還會纏上黑巾,然後正面插一朵花,代表太陽,背面插梳,代表月亮,有那愛漂亮的,也會在髮髻上另加些燦燦點綴,總之怎麼好看怎麼來。

  白水瀟將手指探向插花之後、纏巾之內,取出一根寸長的小圓枝來挾在指間,又斜乜了眼看江煉,問他:「有火嗎?」

  難不成是煙?

  江煉曾經聽幹爺說過,在雲南一帶,有一種木頭可以當煙抽——當地人把它砍劈成煙一樣的細長條,點火叼上,既可過煙癮,又沒有尼古丁之類的有害成分,只是沒想到湘西也有,白水瀟可真愜意,這當口還惦記著抽煙,這藏煙的方式還頗有點……性感。

  他搖頭:「我不抽煙。」

  白水瀟將那根圓枝拈給孟千姿看:「我就是燒的這個,點著了扔進走廊,過一會兒,你的人就倒了。可惜量太少了,空間太大,效果大打折扣。」

  孟千姿皮笑肉不笑:「車裡空間小,夠你施展。」

  白水瀟也笑:「正開車呢,再說了,也沒火。」

  說到這兒,她瞥了眼車窗外,說了句:「停車。」

  韋彪急踩刹車。

  車聲一歇,四周就靜得有些可怕,山上崖下,都如大團的黑墨未暈,曲曲繞繞的山路反被淡白月光襯得明晃晃的。

  江煉看向窗外:停車的位置非常蹊蹺,恰在盤山道的拐彎處,屬於危險停車地帶,山裡基建沒跟上,崖邊沒護欄,只象徵性的打了一兩根木樁——停這兒,萬一前後來車,非撞上不可,而一旦摔下去,這麼高的懸崖,除了死也就不作其他想法了。

  白水瀟將圓枝咬進齒間,如同咬了半支香煙,一手掰住況美盈的下巴往上一抬,刀口又貼住了凸起的喉管,可憐況美盈喉間只逸出模糊的破音,連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  韋彪又急又怒:「你幹什麼!」

  白水瀟就那麼咬著圓枝說話,吐字有些含糊:「不幹什麼,就是防你們搗亂。」

  又沖著孟千姿笑:「我也是幫人辦事的,約好了在這兒交人,不想臨門一腳,還出什麼亂子。」

  果然,背後還有人。

  在見到正主兒之前,孟千姿也不想生什麼枝節,她笑了笑,反坐得更安穩了:「出張兒的是什麼路數,能不能透個風?待會見面,我也好有個準備。」

  出張兒亦即出錢,代指主謀,近百十年來,鈔票取代金銀黃白,不再論錠稱兩,鈔票以「張」計,道上也就親昵地稱其為「張兒」,孟千姿開講行話,一來順口,二來也是好奇白水瀟的來頭,想探探她的底。

  白水瀟好像並不知道什麼張兒片兒,但這不構成理解障礙,她盯著孟千姿看了半天,像是掂量這事的可行性,末了居然爽快地點了點頭:「也行。」

  說著便向孟千姿彎下腰去,而孟千姿也自然而然,坐直身子、仰起了臉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江煉注意到,白水瀟的目光中生出微妙的波動來。

  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,但這個念頭尚未明晰就已經來不及了:白水瀟嘴唇一抿,緊接著,含著的那枚圓枝中噴出一蓬白色的粉末。

  江煉心知不妙,立即閉氣,那粉末其實不是噴向他的,即便如此,因為坐得近,還是被沾帶到了少許,只覺一陣頭暈目眩,不過他還算好的,孟千姿可是被正噴了個滿頭滿臉,別說閉氣,連閉眼都遲了,江煉只聽到她不住地咳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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