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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同一時間,沈邦和沈萬古正帶著神棍吃夜宵。

  這兩人其實沒任何血緣關係,但都姓沈,年紀相當、性格也相近,幸好長得互補,方便辨認:沈萬古高胖、小眼、毛髮稀疏,腦袋上的那搓毛尤為珍貴,遮了當中就顧不上四周,蓋了四周又頂心告急,是以每天都要合理排布、按根論縷的搓弄。

  沈邦卻矮瘦、大眼,不止頭髮濃密,身上都有點汗毛過重,尤其腿毛,再誇張點,都能紮小辮了。

  兩人是旱的旱死、澇的澇死,是以惺惺惜惺惺,一拍即合,出門辦事,經常兩兩搭伴,合稱二沈。

  可巧,吃的也是三下鍋,還點了燒烤,就著醃制的酸蘿蔔送糯米酒,三人相處這十來小時,已然混熟了,神棍嘬了口酒,紅光滿面,繼續向兩人擺忽自己早些年的遊走遇險經歷。

  「當時我一看,那蠱蟲,有這麼粗、這麼長。」

  他拿手比劃著尺寸。

  沈萬古皺眉:「這蠱蟲,怎麼長得跟包穀似的,我聽老人說,咱們湘西,也有養蠱的老太婆,但她們養的蠱,都只這麼小。」

  他比了個一拃還嫌長,又縮短了點。

  沈邦聽得津津有味,嫌沈萬古多嘴:「不是說以身飼蠱嘛,營養好唄。再說了,棍爺遇上的是滇黑苗蠱,和我們湘苗蠱之間,那都是有壁的,可能人家那邊,就出大的品種。」

  神棍繼續:「我就一刀剁過去,哪曉得,剁成了兩截,兩截都會跑,這要跑脫了還得了?我一聲大吼,一屁股坐死了半截,手上也沒耽誤,刷刷刷,剁剁剁,把那半截也招呼了。」

  沈邦整張臉都揪起來了:「那你那屁股,沒事吧?」

  「怎麼沒事,骨裂,不能躺,趴著睡覺好幾個月呢。」

  沈萬古倒吸一口涼氣,趕緊給神棍斟酒:「厲害厲害,棍爺太勇猛了,敬……」

  他本來想說「敬屁股」,又覺著不太文雅:「幹了,幹!」

  神棍得意洋洋,一口空了杯,他不會喝酒,即便是這種甜絲絲的米酒,兩杯一過,也上了頭,眼睛裡迷迷濛濛的。

  他瞪著一雙醉眼,仰著脖子看高處黑魆魆的山頭,大武陵源山體巨大,即便離景區有段距離,入夜了看,也跟正壓在頭上似的:「我看旅遊單頁,這片山,有兩三億年的歷史了。」

  沈萬古剛把一筷子菜送進嘴裡,腮幫子鼓鼓,說得含含糊糊:「那是,你不經意踢到的一塊小石子兒,都是你老祖宗的老祖宗。」

  神棍頗為感慨:「那你說,為什麼人是萬物之長,反而活得這麼短呢?」

  愛起屋建樓,活不過房子;愛聚斂家財,活不過金銀;愛圈田買地……

  呵呵,得了吧,更活不過了。

  沈邦嘴巴在烤串上橫擼,熟練地把所有羊肉塊盡收口中:「棍爺,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,命不在長,質感就行——我們人,講究的就是活出個質感,當石頭有什麼意思,兩三億年,還是塊石頭,講話都不會。」

  沈萬古插了句:「人也有活得長的啊,那個誰,叫彭祖的,不就活了八百八嗎?」

  沈邦嗤之以鼻:「這種瞎話你也信。」

  神棍說:「小邦邦,你這話就狹隘了。彭祖,那很可能是……末代……嗯嗯……末代……」

  他酒勁上來,舌頭有點大,沈邦支著耳朵聽了半天,也沒聽到他「末代」出個所以然來。

  末代什麼呢?末代皇帝?那不是溥儀嗎。

  一早起來,孟千姿就忙著對鏡查看左眼的傷。

  其實有醫用凝膠,加上山鬼自己的膏脂,恢復已經堪稱神速,但女人對儀容的要求,永無滿意這一檔,孟千姿只覺眼皮翻腫,面目可憎。

  想想都是江煉可恨,孟千姿惡氣盤住喉頭,覺得屋裡分外滯悶——她刷地拉開窗簾,把窗戶向外推開。

  昨晚一夜滴滴拉拉,空氣被裹了泥氣、草氣、林木氣的晨霧滌蕩了個透,分外清新,可惜大好拂曉,叫一粒老鼠屎給毀了。

  孟千姿看到,江煉正站在院內,兩手插兜,意態悠閒,沒人理他,他自得其樂,一會踱兩步,一會又蹲下身子,掐了草尖去戳弄花壇裡的蟲蟻,腦袋時左時右,頂心有個旋,可以想見,他將來人到中年,必是先從此處開始禿。

  過了會,江煉似是有所察覺,納悶四顧,及至抬頭時,孟千姿已經坐回了羅漢榻。

  她拿小團扇扇了會風,越扇越慢,末了丟了扇子,幾步走到門邊,騰一下拉開了門。

  孟勁松恰走到她門口,嚇得一個激靈。

  很好,省得她叫了。

  孟千姿朝窗子那頭示意了一下:「那個姓江的,怎麼會在雲夢峰?」

  §第二卷 失鈴 第十章

  孟勁松就是來找她說這事的。

  昨兒晚上,剛睡下不久,他就接到老嘎的電話,說是江煉從後山救回個女人,這女人被神秘人襲擊,又遭遇馬彪子圍攻,傷勢不輕,需要專業救治。

  因為時間太晚,不便打擾孟千姿,孟勁松就自行做了安排:派車去叭夯寨接人,又從歸山築那頭抽調了幾個有醫務背景的,帶必要的設備過來,臨時在雲夢峰辟了個醫務室,傷者送到之後,自是好一通忙碌,待到差不多忙清,已經是這時候了。

  孟千姿心內一動:「你是懷疑那個神秘人,跟劉盛的事有關?」

  孟勁松點頭,不然他也不會這麼上心:劉盛被殺,兇手是從後山逃跑的,而就在這之後,那女人在後山被神秘人所傷——這種事情,說是巧合也太牽強了。

  「那女人傷得怎麼樣?」

  「渾身是血,看起來嚇人,不過醫生說沒大礙,縫針用藥之後醒過一回,現在又睡了,」說到這兒,孟勁松壓低聲音,「那女人醒的時候,我親口問過,她說看到了那人的長相。」

  好消息來得有點太突然,孟千姿沒什麼驚喜,反而疑竇叢生:「你有派人去發現那個女人的地方查看過嗎?」

  沒有,孟勁松指向窗外:「去了也沒用,昨晚後半夜下了大雨,不管是血跡還是痕跡,這一沖刷,參考價值都不大了。」

  「馬彪子,是傳說中連老虎都怕的那種畜生嗎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馬彪子近些年幾乎絕跡了,輕易不出洞,怎麼會在距離寨子那麼近的地方出現?而且這種畜生,很少攻擊人的。」

  孟勁松攤了下手,表示回答不了:他也不是研究馬彪子的專家,哪能摸清它的心思。

  「還有,如果那神秘人真是兇手,一刀能結果劉盛,到她這兒,只是『沒大礙』的輕傷?還遭遇了馬彪子,馬彪子都是扒腸子吃內臟的,對她這麼客氣?」

  孟勁松早料到她會有這一問:「是我們運氣好,換了普通女人當然不行……但這女的,昨天也在你的酒席上,叫白水瀟,是個落花洞女。」

  孟千姿好一會兒沒說話,末了才喃喃了句:「怪不得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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