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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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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二卷 失鈴 第三章 沒錯,是江煉。 他就端坐在桌子後頭,面無表情,明明睜著眼,眸子卻不聚焦,跟個瞎子無異,一手摁住面前胡亂攤放的紙,另一隻手抬起,手掌向上平攤,像在跟空氣討要什麼東西。 這屋裡屋外,出了這麼大的事,動靜鬧得天響,他居然還能安坐著。 孟千姿走到桌前,兩手撐住桌沿,居高臨下看他。 江煉還是坐著,手依然空舉。 孟千姿俯下身子,趨近他的臉細看,孟勁松怕她有失,脫口叫了句:「千姿!」 孟千姿抬了下手,示意他安靜。 距離很近,她能聞到江煉身上的味道,在男人裡,算是乾淨的;能看到他眼皮上很輕的擦傷,像一抹痧,應該是昨晚她把他的頭硬摁進泥地時蹭到的;還看到他那闔著的眼皮底下,眼珠在快速轉動。 江煉又說話了,喃喃的,還是那兩個字:「紅色。」 孟千姿的目光掃過桌面。 他面前是一遝畫紙,最上頭的那張畫了一半了,但她站的角度是反的,看不出畫的是什麼,而且他的畫法很奇怪,一般來說,畫手都是先大致勾勒出輪廓線條,他的線條卻全是亂塗,東一團西一團,全是色塊,毫無章法。 除了畫紙,桌上還雜亂地放著很多支削好的彩鉛,各個顏色都有,滾得到處都是。 紅色…… 孟千姿看向他那只依然空舉著的手,該不是要畫筆吧? 她伸手拈出紅色的那支,試探性地、慢慢地,放進他手裡,這才發現剛剛又是掰劉盛又是揪況美盈的,自己的手上也全都是血,連剛摁過的桌上,都有血掌印。 這顏色,刺激得她眸子發緊、臉側的皮膚不受控地微微發顫。 江煉攥住筆,如同提線的偶人,僵硬地伏低身子,又在紙上畫起來。這一趟,孟千姿看得清楚,他確實是在拿顏色塗,像在玩一張只有他自己看得見的填色卡,只有顏色全部塗完,才能知道他畫的究竟是什麼。 孟千姿轉過桌角,轉到江煉身側。 孟勁松心裡亂跳,只覺眼前一切都詭異,也不知道她想幹什麼,正想開口,孟千姿飛起一腳,狠狠把江煉連人帶椅子踹翻在地。 這一下轟然有聲,樓板都震了幾震,剛氣喘吁吁奔到樓下的辛辭驚訝地抬頭,看到頂上木板的積塵在昏黃的燈光裡簌簌而下。 江煉倒在地上,身子顫抖著微蜷,喉嚨裡發出痛苦也似的呻吟聲。 孟千姿厲聲說了句:「打醒他。」 辛辭運氣算好的,從樓上傳下的雜聲裡判斷出死了人,又被邱棟提醒「靠邊,別破壞現場」——於是心驚膽戰地上樓,還一路拿手擋著臉,以避免看到太過血腥的。 但還是看到了血、被抬出去的人的腳,以及地上落的一隻膠鞋,那是劉盛的鞋子,他出發前曾挽起褲腿往上頭抹泥,是以辛辭對這鞋印象深刻。 他心頭有點發冷,小時候聽街邊的老頭講恐怖故事,那老頭繪聲繪色說「人死了腳會變小,鞋子一大,不合腳,就掉了」,長大後,知道這純屬無稽之談,但沒辦法,少時記憶,終身相隨,始終忘不掉。 二樓門口,撞上面色極難看的孟勁松,辛辭悄聲問:「千姿呢?」 孟勁松朝陽台處努了努嘴:「那呢。」 又壓低聲音:「發脾氣了。」 辛辭會意:「那我去。」 孟勁松一陣欣慰:孟千姿這人,發脾氣時很陰,就像剛剛,一句狠話沒有,只那一腳,他就知道她必然是躁狂了,待到去了陽臺,又是悄無聲息——越安靜,孟勁松就越怵頭,這種時候,反只有辛辭敢往前靠,所以「辛大太監」還是有用的。 屋子和陽臺之間沒門,只掛了幅藍底白花的門簾子,平時打起,睡時放下。 現在這簾子是放下的,透著草木染的土布味兒。 辛辭撩開簾子進去。 孟千姿坐在一張破舊的長條板凳上,許是嫌不透氣,眼罩也摘了,纏繞在手指上,面無表情地看遠處的山林:山林裡霧氣洶湧,擱著古代,這都是瘴癘之氣。 辛辭走到她跟前,歎了口氣。 孟千姿低聲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來:「操他媽的。」 辛辭並不意外,人總是需要發洩的,有很多山鬼認為不合時宜、不合身份的粗鄙話,孟千姿不會在人前講,但是會人後說,以前大概是關起門來宣洩,後來有了他辛辭,就習慣跟他說了,畢竟發洩也需要共鳴,有人在邊上聽著、嗯著、啊著,比一個人歇斯底里要好多了。 這也是為什麼他一個外聘的化妝師,反而能地位超然、有時甚至能跟孟勁松平起平坐的原因:他分享疏導她的陰暗和秘密,也維護她對外的燦燦光環。 孟千姿轉頭看他,一字一頓,卻還得低聲防人聽去:「看見沒有?你看見沒有,我是山鬼最大的頭,在我眼皮底下,殺我的人,他媽的……」 她眼底戾氣橫生,一時間惡向膽邊生,抬腳就踹杆欄,這種遠年的老木頭哪經得住她踹,劈啪折斷,有幾根還飛了出去,骨碌滾在樓前的空地上。 正往外抬搬江煉等的柳冠國和邱棟聽到動靜不明所以,茫然看向這頭,孟勁松心知肚明:「忙你們的,別管。」 辛辭不怕她拆房子,只不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,怕她踢得腳疼,趕緊過去拉她胳膊:「來來來,千姿,咱們冷靜,先深吸一口氣,按我的節奏……」 孟千姿甩開他的手:「滾你的,少來這套。」 她在方寸大的陽臺上走來走去,狂躁地抓理頭髮,大口吸氣呼氣,嫌脖子上的項鍊礙事,一把拽了扔到地上——辛辭看那蜘蛛肚腹翻上、八腳朝天,覺得怪滑稽的,職責所在,撿起來檢查了損處,然後揣好。 過了會,孟千姿終於停下,自己戴上眼罩。 辛辭過去幫她理頭髮,順便從旁編了一道,以便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些,孟千姿聽任他編,又問他:「是不是我安排得不好?」 辛辭從外套內側的掛袋裡抽出一根髮卡——他外套裡都能扣掛這種分格的小掛袋,裡頭按次序分裝最輕便的那種發繩、發梳,還有些小樣彩妝以便應急,本職工作嘛,理應敬畏,自當專業——他用髮卡別住她一邊的發根:「也不賴你吧,主要是老孟安排的。」 孟千姿說:「是我點頭同意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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